贾瑭看他不说, 就站起来:“就这么多事儿,你知道就行了,天黑了, 我该回去了, 要是迟迟不回去,太太担心我呢。”
贾琏站起来说:“派个人跟太太说一声, 就说咱们喝酒呢,她知道了就不操心了。你等会跟我去后面见见老太太,老太太消息灵通,怕是已经知道了。”
贾瑭一想, 也确实该去后面拜见老太太。
“好,我换身衣服。”
“我的你先穿着, 在这里换吧, 书房里没外人。”说着出门跟门口的兴儿说:“去后面传话, 让你平儿姐姐送一身新衣服过来, 先给三爷穿。”
兴儿跑后面去了,片刻拿来了一身新衣服, 贾瑭在荣禧堂里换了,和贾琏一起到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这里没人, 只有几个丫鬟陪着。
听说他们来了,立即吩咐琥珀:“让他们摆饭吧, 我们祖孙边吃边聊, 烫一壶热酒过来,不用人伺候,摆好了下去吧。”
琥珀应了一声,去旁边带着媳妇婆子们摆饭。
兄弟双双进门,老太太笑着说:“可算是来了, 今儿你们姑父给我带了一个信儿,我就知道你们晚上必来寻我。”
琥珀那边摆好了饭菜,十几个媳妇婆子悄无声息的退出去。只留下鸳鸯伺候,其他人都从前门后门离开了。
祖孙坐到了餐桌边,鸳鸯给他们兄弟一人斟了一杯酒,就退到阴影里站住。
老太太一边给两个孙子夹菜,一边说:“你姑父跟我说了,江南的税银成了一个大窟窿,如今补都补补上那种。”
贾琏没说话,这消息他没听说,看着贾瑭。
贾瑭知道,但是贾瑭不认为这是大事儿:“官员挪了税银,自古有之,不是什么大事儿。”
“那要是倾家荡产也赔不起呢?”老太太叹口气,自己放下筷子,看得出来胃口不是很好:“甄家全家不吃不喝,五十年都未必能把这银子还回来。”
贾琏皱着眉头:“五十年?他们挪了多少?”瞬间想到了林如海前几年还在盐政衙门,立即问:“我姑父别被牵扯到里面了吧?”
“盐政衙门肯定牵扯到里面,扬州牵扯的不多,扬州因为是处在运河岸边,银子是要北运的,往年都是真金白银的送到了国库,户部都是签字画押,一两没少,所以扬州官员没事儿。你姑父在扬州,不在金陵。
我听说,金陵,姑苏,这两处的盐税都是虚的。这两处的税收大部分是用在江南的,虽然也有往北运的,但是他们玩了一个心眼,用来年的补去年的,然后拆东墙补西墙,这个玩法一直顺风顺水也不错,但是就怕出意外,如今就出了意外,去年整个江南,没有收上来多少税,这拆墙的玩法玩不下去了。
除了盐政衙门,各处衙门里都有亏空,我听说再往南,这十年里面有些地方民间税收都收到六十年之后了。”
“啊!”贾琏十分吃惊。
贾瑭知道,这种事儿在现代有个金融词汇能概括,就是“流动性危机”,衙门没银子流动了,以往各种手段挪用的银子没法填补了,所以财政窟窿堵不上了。
而江南为什么陷入流动性危机呢?因为银子都北上了,在京城流动,最终流到了义忠亲王府的仓库里,再直白一点,皇帝将所有的银子落袋为安了。
老太太说:“江南官场塌方是肯定的了,民间也没好到哪儿去,听你姑父说江南土地兼并的很严重,但是这一阵子,江南的大户人家在卖地卖家产。”
“啊?”贾琏看看贾瑭,突然一个心思冒出头:“这消息准不准,要不然咱们去买一点,这时候置办些家产......”
贾瑭打断他:“一哥哥,如今一片混乱,不是下手的好时机。”
老太太本想再多说点,看贾琏这个样子,也没多说了,转头说起王子腾的事儿:“你们听说了吧,王子腾要被押送到京城来了。”
贾瑭点头:“是,我估摸着,王大人这会八成...大概...要丧命!”
“是啊,亏空这罪名推到他头上,明眼人一看就是栽赃陷害,他以前在京城当官,怎么可能贪了江南的银子。
今日他夫人没上门,是因为他们还要求一求新主子北静王,岂不知这新主子正是要他命的人,反而是皇帝想保王子腾一命,这一切真是如梦似影真真假假说不清楚,可惜了,王家拜错了庙求错了佛。
回头发现不管用,会转头再找咱们的,到时候怎么应付,就是琏儿的事儿了。”
老太太并没有放松下来,又接着说:“你们姑父没事儿,但是咱们家不好过关,咱们以前和甄家来往太密切了,虽然不知道他们挪用了大量的银子,只是甄家比王家看得清。王家现在还是跟无头苍蝇一样,甄家回头只怕会找上门,让咱们家拉一把。
咱们家怎么拉的动呢,所以如何拒了这事儿还需要斟酌。”
贾琏问:“死了一个王子腾还搪塞不了朝廷?”都已经拿王子腾祭天了,朝廷还要追杀下去?
老太太就点孙子:“主弱臣强,主就要咽下委屈,主强臣弱,臣就要丧命!以前是皇家主动退一步,现在皇帝恨不得化身成阎王,对着这些人一个个的索命。
我算是看出来了,这省亲的事儿就是天家父子的一局棋,咱们都被刮了一层皮,你们想想,这园子盖下来五十万两都顶了天了,现在花了多少钱?一百多万啊!
现在皇家是兵强马壮银子足,别说王子腾,就是甄家伏法,也未必能让皇上消停。往后还有得斗呢。”
贾琏叹口气,贾瑭低眉,给老太太夹菜:“边吃边说,等会菜都凉了。”
老太太跟贾瑭说:“给我盛一碗汤来,我喝点汤。”接着又跟俩个孙子说:“咱们家算是上岸了,眼下看着没什么危险,但是接下来是大事儿,等着吧,这一波过去了,能换来四五十年的太平日子,就看这一波什么时候能过去。而且咱们要挺过去才行,挺不过去,一切都是白搭。”
这边吃了饭,贾瑭步行走回东院,刚回去就有人涌上来:“三爷,老爷等着您呢。”
贾瑭想了想,去了贾赦的院子里,贾赦正和一群姬妾喝酒,问贾瑭:“哪儿来的?”
“从老太太哪儿来的。”
贾赦听了点点头,“你姑父今日早早的来了,跟老太太说什么了?”
“说......”贾瑭想着怎么在一群人跟前把话表达了不相干的人还听不出别的意思来。
但是贾赦已经明白了,看他欲言又止,就说:“回去歇着吧。”
贾瑭就退了出来。
贾瑭急匆匆的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云芳带着两个孩子在灯下读书,云芳没法子跟孩子们讲格林童话这些西方故事,只能讲一些寓言,比如说小马过河,乌鸦和狐狸这些。
但是脑子里的寓言只有那么多,没有电视机和游戏机手机的夜晚太漫长了,消磨睡前时光只能给孩子们讲史书。
这跟故事书一样,云芳尽量讲的有趣味性。
贾瑭回来,看到娘仨在烛台下同时抬头,桂哥儿高兴的起来要扑过来,贾瑭接着儿子看了看,儿子是个白白净净的胖儿子,没贾琏说的花猫样子。
他抱着胖儿子和女儿说了几句,就打发两个孩子回去睡:“我和你娘有话说,你们先回去睡吧。”
蘑菇就带着弟弟出了正房,各自回了各自的厢房。
云芳看贾瑭坐下,问:“怎么了?”
贾瑭压低声音:“你最近还在管着江南的事儿吗?”
云芳摇摇头:“该我干的我干完了,我就负责挣钱,有人负责花钱,我抵押了商号,如今已经还了本息。上头也给我了佣金,算是和这事儿切割开了。怎么了?外面出事儿了?想不想知道这次咱们家进账了多少?”
“多少?”
“五百万两!”
贾瑭一下子站起来了:“你接了?”
“我本来不想接的,说是给我这么多也是因为这是我该得的,你也知道,银子这东西不好运输,今天仙草来跟我说银子调运大概还要十天,我想着和你商量一下怎么处置。”
贾瑭背着手走来走去,跟云芳说:“五百万,加上你肚子里的这个,咱们一家五口,算上太太,也就是六口人,六口人一百年也花不完。
这事儿我明日去宫里,咱们只要一百万。甚至一百万也不要,我担心咱们家太有钱了被人家盯上。”
这么一说云芳也有点担心,这里毕竟是封建社会,不是法制社会,是人治。这是最可怕的,一旦皇帝死了,人亡政息,钱太多真的是人家眼里的肥肉。
“要不然这钱不要了,我就当是白干了。有本事哪儿都能弄钱,挣钱这种事儿对我来说不过是翻手就能弄来,真不是大事儿,咱们一家子安全才是要紧的。”
“嗯,我明日进宫去说。”不可能不给,只能少拿点让上面放心。
贾瑭本来想说的不是这个,他压低声音跟云芳说:“王子腾可能要倒霉了,一旦倒霉,暗地里一番争斗是避免不了的。你这些日子别出头,千万别出头,我就怕他们盯上你。”
“放心,我是和皇帝单线联系,还是通过仙草他们,连忠顺王府我都没和他们有什么关联,火烧不到我身上。”
贾瑭叹口气:“有些事儿一直存在,只不过你去把线头扯出来了,一旦扯出来,一个接一个的窟窿不断出现。你说,资本萌芽会来吗?”
“难说,因为生产工具没有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