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一副非常可惜的样子, 但是老太太却不放在心上。
“罢了,人各有志。你姑父既然不想去做这个官儿,你也别觉得可惜, 回头做个顺水人情送给人家吧。”
说到这里,她自己在脑海里面想了一下, 觉得周围亲戚朋友里面没什么人能承这份人情。又想了想史家的两个侄儿, 又觉得这两个侄儿怕是资历不够,而且不想留在京里面。最要紧的是如今和荣国府来往的不够密切,就算是送人情也要送那些值得送的人, 史家兄弟一条道走到黑,和南安王府要绑在一起来,还是和史家保持些距离的好。所以想了一会儿, 老太太就熄了那种拱侄儿上位的心思。
嘴里淡淡的说:“这样吧,这事儿你们兄弟两个想想, 看怎么处置方便合适,你们商量着办。 ”
贾琏看老太太想了一圈都没有往二老爷身上想, 也没有再往下说,因为言多必失。对于老太太的精明与敏锐, 贾琏是自小见识过的, 就怕说太多回头老太太前后一联想,回过味儿来能被自己气个半死。
虽然自己做的事不孝顺, 但是也不能让老太太知道自己在一边拱火。
所以贾琏就在这里陪着老太太说笑了一会儿,又对着老太太撒了一会儿娇,哄得老太太脸上终于有了些笑容才从这里出来。
从老太太的正堂出来, 贾琏就发现鸳鸯带着几个小丫头正往外边儿搬东西。
对于他们搬什么东西贾琏是没有放在心上,而是对着鸳鸯叫了一声:“姐姐,鸳鸯姐姐, 你来。”
鸳鸯的年纪没有贾琏大,一声姐姐也是为了客气。
鸳鸯看见贾琏叫自己,因为隔得远,略微有些不自然,脸上一瞬间红了。随后整理了一下衣服缓了一下心情,便大大方方的走过去问道:“二爷叫我做什么?”
贾琏叫上鸳鸯自然是有目的的。既然这个鱼饵老太太不替二老爷留意,那么就让其他人跟二老爷说一声。
老太太的院子里倒是没有人多嘴多舌,但是出了老太太的院子那就不好说了。
偏偏鸳鸯又是老太太跟前最得意的丫鬟。贾琏叫上她,自然是要让有心人注目,从而把这个消息给透露出去。
贾琏背着手缓缓地往前走,鸳鸯在后面跟着。贾琏边走边问:“老太太最近饮食如何?睡得香吗?这个月因为长生的事儿,她老人家跟着担心,我瞧着有些憔悴了。”
鸳鸯无意识地跟着他往门口去,一路上慢慢的跟贾琏说老太太最近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一天睡多少,不过最近一段时间总是睡不好,翻来覆去一晚上。
贾琏就围着老太太的身体跟鸳鸯扯了几句。走到门口之后两个人站在院子外边,贾琏也不动了,跟鸳鸯说了一会话。
“都是我们这些做子孙的不争气,没让老太太安度晚年还要时常要替我们操心。不过个人有个人的命数,就比如林姑父不喜欢当官儿,瑭儿都给各处打好招呼了,林姑父又不去了,白白浪费了一个侍郎的缺儿,如今正拿着缺儿不知道给谁呢,好生烦恼。好在咱们家也有一两个人略微上进一点儿能宽慰老太太。”说到这里,就嘱咐鸳鸯:“我们不能时常在跟前伺候着,就要辛苦姐姐了,姐姐也回去多劝劝老太太,别想那么多了,咱们家今年虽然坎坷,但最后总能否极泰来。如今老人家年纪大了,各处都靠着姐姐照顾,说起来姐姐比我们这些人尽心得多,回头我们兄弟必定要报答姐姐。姐姐的好,我们都看在眼里,还望姐姐再接再厉。”
鸳鸯赶快说:“分内之事,当不得二爷的夸奖。”
“姐姐别推辞了,姐姐是替我们尽孝,我们兄弟都记着呢。”说着跟鸳鸯摆摆手,就说:“今儿是有感而发,拉着姐姐扯了这么长时间,倒是误了姐姐的事了。姐姐快回去吧,我也要回前院儿了。”
鸳鸯立即给他福了一福,赶快转身回去了。
贾琏也转身走了。
鸳鸯是老太太跟前最得意的人,毫不客气地说,老太太自己都未必能记得清楚自己有多少宝贝,但是她的私房鸳鸯件件清楚。
一个是老太太的心腹大丫头,一个是这个家将来的当家人。两个人在门口说了那么长时间的话,少不得会被人家议论。门口又不是什么僻静的地方,只要有人从他们身边路过,就能听到一两句,前后一拼凑,他们俩的谈话就传到了王夫人的耳朵里。
王夫人对老太太院子周围的事儿盯得非常紧,这里面最大的原因就是害怕老太太把自己的东西给其他几个小崽子分了。
老太太的私房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虽然老太太当初口口声声的说自己的这些东西都要留给宝玉,然而没有落袋为安,王夫人自己不放心。再加上下面这几个小东西越长越大,个个嘴上抹了蜜一样,非常讨巧。老太太是不吝啬这些宝贝的,今儿赏一件儿明儿再赏一件儿,每次出去一件东西就让王夫人的心抽一下,哪怕是有金山银山也搁不住这样天天的往外赏啊。
更要紧的是宝玉不在家,贾琏又天天往老太太面前跑,同样是孙子,那种天天往面前跑的怎么看怎么欢喜,不经常来往的未必能在老太太心里留下多少分量。所以各种因素叠加之下,王夫人就对老太太院子里面的任何事都异常关注,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贾琏和鸳鸯在门口说的话,表面上是贾琏抱怨了两声,又安抚鸳鸯多尽心。
可是在王夫人听来却是特别生气。
林如海是亲戚不假,但是比较起来是林如海和他们兄弟的关系近还是二老爷和他们兄弟的关系近?都是老贾家的人,有好事儿怎么老想着人家!
王夫人手里面捏着佛珠想了好一会儿,自从她哥哥王子腾不在了之后,王夫人就已经发现日子没有以往那么好过了,若是将来没有了哥哥那一层靠山又和荣国府这里分了家,恐怕日子更难过。
要是大儿子贾珠不夭折,倒也是能撑门立户了。可是如今宝玉还不顶事儿,下面的贾环又跟催了命似的要长大,将来这小子是好是坏都和自己母子没太大的关系,人家得好处绝对不会让自己母子沾上的,但是有了祸事怕是要牵连自己母子。
如今自己母子只能指望着老爷,老爷也不争气。五品官儿当了这么长时间,别说往前一步了,也没见他有什么功绩能拿出来显摆一下的。
难道要在五品官上卸任终老?
王夫人越想越烦躁,就站起来换了一件衣服,往老太太跟前去了。
她想和老太太商量一下,要不然把给林如海弄的那个缺儿给了二老爷。
当这话刚说出来之后,老太太眼神往她那里瞟了一眼,不冷不热地说:“虽然你们家老爷是从我肚子里面爬出来的,我也养了这么多年,但是拍着心口说句良心话。你们家老爷何德何能一下子越了这么多级,踩了这么多上官的脑袋做这个侍郎?”
官场里面除非是惊才绝艳或者是家庭背景实在过硬的,不然的话,大家都是靠着自己的本事论资排辈儿一点一点往上升迁的,哪能轮到下面一个庸才一下子骑在自己头上。远的不说,贾瑭这样的人在工部也是一方山头了,也有功绩拿的出手,但是就没见他做工部侍郎,就是因为论资排辈这小子太年轻了。光是一句“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就能摁着他。
要是荣国府有那个本事,贾琏贾瑭年纪再大一点儿,老太太绝对让他们进入中枢。可是荣国府没有这么大的本领,贾政也没有朝中一霸的侄儿给他撑着,不能这么一下子跃这么多级晋升。
所以老太太就觉得这儿媳妇多少有点白日做梦。
王夫人又不是不知道官场的规矩。
“不如咱们拿这个侍郎和人家换,换个四品官怎么样?我们家老爷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往上升两级总是可以的吧。”
先不提“兢兢业业”这四个字能不能和贾政连在一起,这个时候升两级也能说的过去,毕竟是在五品这个位置上熬的时间太久了。
老太太稍微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就跟王夫人说:“你也别操这个心了,他一把年纪,也不是早二十年前,那个时候还有出去拼搏一把的心气儿,如今年纪大了做祖父了,精力不济,身体也没以前那么好。不如在家养着,过上几年等宝玉做官了,他退下来,在家里面荣养着做个老太爷吧。”
王夫人就发现老太太不帮忙。
要是老太太开口了,不管大房子那对兄弟心里面怎么想,必定会听了老太太的意思,鞍前马后给二老爷把事儿办妥当了。老太太要是不开口,那么只能自己跟这一对兄弟说了,就是说了,人家应承的概率也不大啊。王夫人对自己的面子有几斤几两是清楚的!
王夫人只能把这件事先放到心里面,微微一笑,陪着老太太吃了晚饭,伺候着她回去休息了,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晚上回去王夫人想了想,觉得这件事还是要跟贾政说一声的。
便让人去把贾政请过来,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了,贾政到了赵姨娘的院子里,两个人刚坐下说了几句话,外边就通传说太太有请。
贾政沉默了一下站起来要往外走,赵姨娘却不依不饶。跟在贾政身后就说:“太太也是,有什么事儿白天说呀,偏偏晚上说。老爷都累了一天了,她还不让人消停。我就心疼老爷,白天外边一摊事儿,回来了家里面也不安宁。”
贾政板着脸说她了一句:“太太是你主子,做什么事是你能说的吗?简直是岂有此理,不成体统!”
说完一甩袖子出去了。
赵姨娘根本没放在心上,这话都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耳朵都起茧子了。
男人啊~呵~
看着贾政进了太太的院子里,赵姨娘一转头,得意的抬着下巴回自己屋子里了。
丫鬟打着灯笼请贾政进了屋,王夫人原本是坐在菩萨前面正在念经,得知贾政来了,被彩霞扶着站起来。
贾政进来坐下,从丫鬟的手里接过了茶,一边喝一边问:“叫我来是为了什么事儿?”
王夫人被彩霞扶着坐下,将手里长长的珠串在手腕上绕了几圈,一边绕一边说:“今儿我得到一个信儿,贾琏贾瑭兄弟俩弄了一个实缺,是礼部侍郎。本来是想给林丫头她爹的,但是姑老爷如今想写本书,反正嚷嚷了这么多天,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就没接这个缺儿,我想着老爷若是有意,不如动一动,礼部那种地方最讲究规矩了,老爷熟读经书,各处又是有例可循自然是能胜任的。”
贾政忍不住捋了一下自己的胡子,觉得这也确实是个机会。
“这件事老太太知道吗?” 贾政要先看一下老太太的态度。
王夫人点了点头,慢慢的从彩霞的手里接过了茶碗,一边刮着沫子一边说:“我知道之后趁着伺候老太太吃晚饭的时候问了一句,老太太那边就说,您如今是五品,突然被提拔到这样的高位,实在是有些出人意料。”
贾政这个时候就追问:“老太太还说什么了?”
“没其他的话了,我当时说不如咱们拿这个缺儿跟人家换换,换一个差不多的,老爷就算是升迁了也不至于引人注目。只是当时老太太精力不济,也不知道是我声音太小还是怎么了,老太太或许是没听见,也就没有跟我说话。”
贾政站起来背着手在王夫人面前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说:“老太太身体还好着呢,不至于眼花耳聋。恐怕是不想让我升任别的职位。再有就是老太太也有些不好开口,贾琏我是知道的,没这么大本事,这个缺儿必定是贾瑭弄来的。贾瑭这孩子本来性子就独,不想让人家碰他的事。再加上他小儿子又在出痘,怕是老太太这个时候不想开口。”
说话后又绕了几圈,接着说:“既然老太太不开这个口,咱们就当不知道,往后你也别说了。”
王夫人深呼吸一口气:“这是个好机会,老爷要是不抓住,下一次再来不知道到什么时候了。”
然后拿手帕抹了一下眼角,就跟贾政接着说:“不是我做儿媳妇的背地里说老太太,我瞧这老太太的精神不如往年,就怕到时候去伺候祖宗了。老太太要是十年之后有个长两短,宝玉他们又没有长大立起来可怎么办?往大了说,他们兄弟几个再加上兰儿,婚丧嫁娶都要受影响。往小了说,咱们日常花用就不得不节省了再节省。所以这事儿要不然咱们私下里面问问,能做就做,不能做就算了。”
贾政听了之后又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嘱咐王夫人:“这事儿不能是我开口,回头你把琏儿叫过来问一问。若是我开口了就像是做叔叔的强逼着他给咱们办事儿一样,只怕大老爷不高兴,再闹出来惹得老太太心烦。”
王夫人看他连出面都不愿意,心里面冷笑一声,态度温婉地答应了下来:“我知道了,明日下午,他回来了我就叫他过来。”
贾琏就等着呢。从衙门出来之后,照样先去东院了一圈儿。
贾瑭出来跟他说话,贾瑭这个时候哈欠连天,整个人萎靡不振。
贾琏就问:“你这是几晚上没睡觉了?”
“好几天加起来睡的时间还不如往常一夜呢!太熬人了,好在孩子的疹子变白了,我小心摸着,有些硬,这是个好消息,硬就证明快好了,要是软了,里面八成是发脓了,还要再折腾呢。”
“你看你这张嘴,你说快好了不就行了吗?后面的就不必说了。这年头求的就是一个稳,求一个吉利,那些不吉利的倒霉话别说。”说到这里,贾琏压低声音悄悄地跟贾瑭说:“我昨日把消息透露出去了,估计这两天就有回馈。你说到时候咱们给二老爷推荐什么位置?”
贾瑭打了一个哈欠:“看你想让什么时候有效果了。目前有几个肥缺,少府缺一个少府监......”
“你挺神通广大的呀!少府啊!” 贾琏的脸色瞬间变了。
少府,是替皇帝管理私财的地方。
户部的钱是国库的,少府的钱是皇帝的。
换句话说,是给皇帝看钱袋子的。不仅仅是肥缺,还必须是心腹才能胜任。
贾瑭又打了一个哈欠,眼泪都已经出来了,用手抹了一下却没说话。
贾琏站起来:“这位置太好了,老太太不会同意的。你想想看,就二老爷那个糊涂性子,他自己都不一定能算得清楚自己的账,还给皇帝看着财物,越看越少。一旦出了差错,等着被治罪吧。”
“所以我就问你,你想让他多块多久倒霉?去少府,不出个月肯定倒霉。因为少府是少府是个月盘一次账。”
“你得挑几个让我选选,这个不行,不行。”说着摇了摇头。
外面贾琏的小厮兴儿跑进来,跟贾琏说:“二爷,您快回去吧。二太太打发人找您了好几趟了,说是让您去她跟前呢。”
贾琏回头和贾瑭对视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