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苏韶叶没有想到,顾北痕的动作会如此快。
    这位瑶姬轻飘飘地看了苏韶叶一眼,她开口说道。
    “虽然是以玉湖楼的名义,但是这样也有风险,若是被有心人注意到,很容易发现玉湖楼同玄王殿下之间的关系。”
    “玄王殿下冒着玉湖楼暴露的风险,也要替你买下那处宅院,苏仇,我真的不知道你何德何能。”
    苏韶叶默不作声,却没有反驳瑶姬。
    顾北痕之前说过,瑶姬父兄皆亡于同大晋对战的最前线,她自然不会刻意针对瑶姬什么,瑶姬看着她古井无波一张脸庞,自讨无趣,只是轻哼一声,然后说道。
    “你随我来吧。”
    “那宅子本来是属于前任刑部尚书吴晦明。如今他被剥夺官职,陛下下令抄家,那宅子自然也在拍卖之列。”
    “不过听闻那宅子最初的主人也不是吴晦明。是何人我也懒得调查那么清楚。”
    苏韶叶在心里默默地想。
    她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那宅子属于谁。那是……那是她的家。
    对她而言,整个京都,没有比那宅子更重要的地方了。
    她十岁之前,都生活在那里,有阿爹阿娘,有弟弟——有桂花树海棠花,有欢声笑语,有其乐融融。
    一切都被碾碎在五年前。
    她从此再没有了家。
    马车从玉湖楼驶出,颠簸的马车上,她低着头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她眨了眨眼睛,眼眶却依然干涩,她已经流不出眼泪,心中苦涩滋味却仍是难以言明,低着头的少年,蜷缩在马车后座上,看上去只是瘦小的一团。
    瑶姬原本还想刺苏仇两句,瞧着眼前人低头不语的模样,不知道为何,想到自己当初上京的时候,亦是如此,话语到了喉头,却被她忍了回去,她声音不知不觉地放缓了些。
    “苏仇?”
    “其实玄王殿下是个极好的人。”
    “当初我父兄皆战死,我因为生得貌美,被姑婆想要贩到窑中,我赤脚走数千里路,寻到军营,是他带我回北翼军。”
    “谁辱过我,他让我狠狠还回去。”
    “他说我父兄为大魏而亡,他是大魏的玄王,所以他不能让我再受委屈。”
    苏韶叶依然静默的低着头,瑶姬的声音很轻,细不可查,但是她知道对面的苏仇一定能够听得清。
    “他被暗杀的次数,数也数不清。”
    “他的腿疾是真的。他幼时被人下毒,伤及肺腑,毒气行到腿部,哪怕这么多年调养,也没有彻底痊愈。”
    “他当年去西北的时候,也不过只是个稚气少年,却要一肩扛起西北。若没有他,大魏北境,早已经被大晋长驱直入。可朝中却无人知道他的苦,他们只盼着他死,好收回那只北翼军。”
    “他们根本什么都不明白!若没有玄王殿下,北翼军只会溃不成军!”
    “苏仇?”
    苏韶叶嗯了一声。
    她听见了。
    “我知道。”
    顾北痕那个家伙,在她面前总是风淡云轻,他不是会轻言伤痛的人。可是她知道这个家伙的伤痕累累。
    她也知道,顾北痕之前的那句等她长大是什么含义。
    可是她苏韶叶同样身负血海深仇,她走的何尝不是这世间最苦的一条路。
    她又有什么资格,给出什么承诺呢?
    她低下头,声音含糊不清。
    “我能力范围之内,我会帮他。”
    瑶姬其实并不满意这个答案。她希望的是苏仇能够一直留在玄王身旁,不过马车已经到了那宅院的位置,她叹一口气,然后拉开车门,同苏韶叶一同跳下马车。
    这地方。
    苏韶叶哪怕闭着眼睛都能走回来。
    那扇风尘仆仆的旧木门,上头的封条清晰可见。苏韶叶藏在袖中的手指轻微颤抖着,她甚至有些不敢进去。
    她记得里头每个角落。
    正因为,所以她才害怕。瑶姬奇怪地盯着她看,苏韶叶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
    “进去吧。”
    瑶姬摇头。
    “玄王殿下让你一个人进去。我在外头等你。”
    顾北痕显然是知道,她无法在这个时候,再做出任何掩饰,所以才让瑶姬不要随她一同进入苏家的旧宅。
    她抬起头看着那斑驳的木门,不再犹豫,向前走去。
    尘封的回忆好似一下子被揭开。
    她父亲苏辞景待她很宠溺。这宅子虽然不大,处处都是温馨回忆。
    她推开门,那尘土好似飞扑在她脸颊,她眼中好似进了灰。
    她慢慢往前走,她爹爹亲手栽种的枇杷树已经枯死了,庭院里头的水池干涸,地面上只剩下一片狼藉。她心上酸涩难言,远处的屋子她遥遥看着,却根本不敢踏进去。
    五年了。整整五年,她重新归来,却好似游魂,这里再也不是她的家了。
    她站在原地,睁着眼睛看着那屋子,仿佛欢声笑语都是昨日,可是一眨眼,只剩她一个孤零零留在世上。
    背负一世仇恨。
    她过的比谁都苦。
    那五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连她自己都不敢再回头想。
    师父们说小叶子你太倔强。
    师父们说,小叶子你要往前看,你还要好好活下去呀。
    师父们总是摸着她,让她再忍一忍,让她别怕疼,让她坚持下去,只要她活着,总有希望。
    可是她过得那么痛苦那么难,可是那些仇人又过得那么好。
    林琛升官,林芳玉要同韩池巍成婚,大魏仍然歌舞升平,有谁在意曾经苏家被满门抄斩,又有谁还记得曾经誉满京城的那个小姑娘。
    苏韶叶看着那株枯死的枇杷树,想着那一年的月光,爹爹把她举在头顶,她摘枇杷吃,笑声盈满庭院。
    娘亲微笑着看着她,弟弟咿咿呀呀,那样的快活那样的团圆,是此生都不会再有的绝唱。
    她闭着眼。
    她不能哭。
    身后好似有脚步声,有一双手缓缓地抚摸着她的头顶,声音温柔得像是一道叹息声。
    “苏韶叶?”
    “你不用一直忍着的。”
    “苏韶叶,难过的话,你哭一哭吧。”
    顾北痕站在苏韶叶,他看着这个小姑娘倔强的背影,他那么那么心疼她,他想求她哭一哭,总比这样忍着强。
    她吃过那么多苦,她比谁都有资格放声大哭,只是她的眼泪,无声地被暗狱无数黑暗的日日夜夜吞没,不会再显露在人前了。
    没有人生下来就坚强。
    他想抱她,却不敢触碰这个小姑娘。
    他看着她背影,心中的心疼铺天盖地地涌来,他偷偷地将松子糖塞到她手掌心,然后他说道。
    “苏韶叶,我心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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