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韶叶走出刑部的时候，天色已经黯淡下来，接近黄昏，绒绒日光落在她身上。
    苏韶叶默默凝望夕阳，外头的长街上灯火点燃，有挑着担子的摊贩往来叫卖。
    同刑部内的冰冷不同。
    外头的长街是有人气的，有人间烟火。
    她站在刑部大门外，好似从一处黑暗的囚牢走向光明的人间。
    这少女抿紧了唇，前头却有人骑马停在她面前，然后那个人从马匹上头走下来，他看着苏韶叶，说道。
    “我带你去玉湖楼吃西北送来的烤全羊。”
    “好不好？”
    苏韶叶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被他伸出手一拉，他用的是巧劲儿，然后苏韶叶整个人就已经稳稳当当地落在他身前，他纵马而去，赶在夜色降临之前去了玉湖楼。
    玉湖楼极其热闹，停满马车同轿子。
    苏韶叶低声问他。
    “你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出来？”
    顾北痕的笑声简直能一直沁入她的心坎里头去。
    “要不然呢。我的腿，不是已经被你这位神医医治好了么？”
    他如今不用再呆在王府里头，可以光明正大地出来走动了。
    苏韶叶都没有多少实感，她只是默默看向他侧脸，这个男子，在昏暗的光线下，反而愈发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夜色涌上夜晚的玉湖楼，他往前走动，黑衣带了夜霜，眉眼之间却沾染月色，那是一张再看万遍也依旧能够一瞬击中人心田的俊漠脸庞，好看得无以复加。
    苏韶叶跟在他身后，看见他行走之间的稳健步伐，能够感觉到隐藏在他身体之中，那股惊人而又强大的力量。
    眼前的这个男人。
    是西北玄王顾北痕。
    是——一个比谁都隐藏得更深，比谁的脊梁都更坚硬的男人。
    “我今日，其实也不是想要请你吃烤全羊。”
    “我只是……想要找个借口见见你。”
    苏韶叶唔了一声。
    顾北痕这样说，一向以机敏闻名京城的她，居然有些发愣，她一时之间不知道应当如何接话，隔了数道呼吸，才摇摇头说道。
    “我最近有点忙。”
    几重案子叠在一起，她还要整理现有的证据。
    她也不知道，刚才在刑部大门外，她怎么就不知不觉地跟着顾北痕走了。
    这个家伙，也压根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就把她拎上马。
    换做旁人这样做，苏韶叶必定会生气恼怒。
    但顾北痕这样做，苏韶叶心里头却双重标准了。
    她觉得——
    顾北痕虽然偶尔霸道，倒是不算不讲理的人，所以……所以不讨厌，反而让人欢喜。
    顾北痕听她呐呐憋出来的这几个字，他低低地笑了一下。
    “我知道你很忙。”
    “你不是要帮皇后翻案么？”
    “我请你吃烤全羊的同时，也是想要帮你，找点破案的灵感。”
    他这么说，反而让人有点捉摸不透。
    “灵感？你知道什么？”
    顾北痕领着她进了玉湖楼，谈话间，他已经走到楼上，他毫不迟疑地走入风花雪月之中的月之包间，里头点了灯，他对着苏韶叶说道。
    “你去看看。”
    苏韶叶不知道顾北痕葫芦里头卖的是什么药，她犹豫着走过去，然后拉开屏风，却吓了一跳，不过她面上却维持住那副冷静的模样，只是问道。
    “这便是——你想要让我看的东西？”
    那是一副铁镣铐。
    同一套沾染了血痕的旧囚服，但是那血痕早已经干涸发黑，不知道隔了多长时间了。
    顾北痕点头。
    “我最近在追查丁婆子的事情，意外发现了一个人，或许同先皇后有关系。”
    “那是当年先皇后身旁的宫女，叫做玖儿的丫鬟。”
    “这些东西，也是从故柳庄挖出来的。”
    “而故柳庄传出那些吓人的传闻，变得人迹罕至，也不过是五六年前的事情——所以一定是有人心虚，不希望经常有人前往故柳庄，所以才让那样的流言在京中不断发酵壮大，让京中无人胆敢前往故柳庄，才能够留住那个秘密。”
    苏韶叶盯着那血渍漆黑的旧囚服。
    “为何不烧掉？”
    顾北痕开口说道。
    “我让人挖出这些东西的时候，四周还钉了些古怪的钉子同一些已经腐烂的不成样子的黄纸，大概原本是想要烧掉，但是又怕死者太过冤屈，鬼魂作祟报复，心虚之下，才信了这些诡谲手段，以为能够镇邪吧。”
    苏韶叶有点明白过来了。
    顾北痕说道。
    “我猜，估计你的身份曝光，旁人若是以为你是鬼魂作祟，必定也要采取类似的手段，想要镇压住你吧？”
    他是开玩笑。
    他当然知道苏韶叶是活生生的人，是他帮忙从暗狱之中逃出来的。
    苏韶叶的表情却依然紧绷，她深呼吸了一下，才说道。
    “我今日去刑部的时候，见到过关于玖儿的档案。”
    “先皇后病逝的时候，她是贴身伺候的丫鬟，然后陛下雷霆震怒，她起初是被判了流放，然后在狱中似是感染了风寒，病死了。”
    “看来，她的死因很有些古怪。”
    这案子背后牵扯的人果真很多。
    先皇后的贴身婢女玖儿，还有那个负责小厨房的宋嬷嬷——这些人通通都没有逃过死劫。
    越是如此，证明真相越是惊人，才要如此费心，不惜牺牲如此多人命来掩饰！
    苏韶叶隔了数道呼吸，才问道。
    “你把这个带给我看，不仅仅只是为了让我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而已吧。”
    顾北痕便知道苏韶叶同他是在这世上最心有灵犀的人，他笑眯眯地说道。
    “当然不止如此。我仔细查过玖儿身份，这个先皇后的贴身婢女，表面上似乎只是个自小入宫的孤女，不过听闻当年先皇后怜惜她岁数到了，想要放她入宫，却被她拒绝了。”
    “但是这位玖儿，好像身份并没有那么简单。”
    苏韶叶心里头模模糊糊闪过什么念头。
    稍纵即逝，她脑海之中闪过一些……极为重要的画面。
    然后苏韶叶猛然说道。
    “不行。我得想办法入宫一趟。有些事情，我必须确认才能够安心。”
    她转身就要走，顾北痕却有些诧异。
    “可是天色已经这么迟……”
    “你深夜入宫，岂不是有点危险……”
    他不假思索地做出决定。
    “那顿烤全羊，还是等我们回来再吃吧，我陪你一同入宫。”
    顾北痕也想知道，苏韶叶想到了什么，让她如此焦急，连明日都等不得，要到立刻入宫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