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君王的呼吸,不由自主有些急促。
    “为何?”
    “母后可知道,崔氏一族害死了朕的皇后!”
    对面的大魏太后却抬起头来。明明是常年吃斋茹素修心养性的人,可是这一眼看过去,却令人感觉到宛若刀子一般,透出凌冽同强势!
    这位大魏太后,绝不是什么慈悲为怀的仁善之人,她当年能够在腥风血雨的大魏宫中走到最高处,何尝不是步步为营,该狠心的时候能够狠得下心肠?
    “那又如何?难道她还能死而复生么?你也应当知道,崔氏一族,是大魏的百年世家,在大魏扎根这么多年,早已经融于我们大魏的骨血之中!”
    “你要废了崔贵妃,拔除崔氏一族,必定引动整个大魏动荡!”
    “可眼下是什么时节,西北大晋还在虎视眈眈,他们若是乘着这个大魏动荡的时节入侵,后果不堪设想。”
    这位太后冷声说道。
    “崔氏的确可恶。”
    “但是崔氏眼下还动不得!你之前罢黜崔勉,已经让西北很不安宁。眼下若是对付崔家,只会让那些世家联合起来,人人自危之下,谁还能为我大魏忠心耿耿地办事?何况崔氏一倒,没有了牵制,西北玄王那一脉势力必然大增。”
    她停顿了一下,这位大魏太后的声音,几乎是冰冷的。
    “西北玄王一脉……哼。听闻这一代的那个小子的腿疾已经被治好了?”
    “本来以为是个病秧子,迟早一命呜呼,到时候玄王一脉自然而然自动断绝,不足为心腹之患。”
    “只是没想到他如此命大。既然如此,就更加不能给他丝毫可乘之机,听闻在西北之地,玄王一脉威望极高,尤其是北翼军内,只知道有玄王,却不知道有朝廷,这等威胁,岂不是比崔氏可恨一千倍一万倍?”
    “崔氏虽然可恶,但是留下来,却可以钳制住西北玄王一脉。”
    “帝王之道,在于平衡。一旦压制世家过甚,便会让朝野内外失去平衡。”
    “你又拿什么压制住北翼军?”
    “你忘了前朝的例子了?”
    她每一句话,都宛若疾风骤雨。这个妇人盯着对面的中年男人,语重心长。
    “纵然崔氏有错,却错不至死。”
    “何况,太子并没有犯下大错。 立太子是大事,既然立下了,就是要让他日后继承江山的。无缘无故,就废掉太子,只会让人耻笑我大魏做事没有法度,只会让大晋轻视我大魏。”
    “太子之位,废不得!”
    这位太后字字句句都说得严厉。
    但是这世上,唯有她才能够当着大魏君主说这些话。
    这位大魏太后,如今虽然好似不问世事,但是当年,大魏江山岌岌可危,也是她一力匡扶当初并未养在她膝下的亲生儿子登基。
    她当年为了自己儿子的前途。
    可以把亲生儿子送给当时的仇人,当年的皇后养育多年!
    又在亲生儿子登基之后,让她的仇人皇后陪葬先皇而去。
    她的手段,是雷霆万钧,当年京中叛乱,也是她动用家族私兵力保皇宫安稳。
    表面看上去,她似乎同前朝毫无牵扯,更是一心吃斋礼佛,但是大魏的哪一件大事——不是同她息息相关?
    这位看似不显山不露水的大魏太后,才是这个大魏真正的定海神针。
    大魏的皇帝感觉五脏六腑都涌上烧灼感,他看着眼前眉眼好似慈悲,说出的话却斩钉截铁的老妇人,开口说道。
    “所以……母后知道崔氏对朕的皇后下手的事情么?”
    这位大魏太后平静地回答道。
    “你的皇后,当年在你尚且是太子的时候,是当初先帝同先帝的皇后替你挑选的。并不是……哀家给你选的。”
    “哀家的心意,从来都是属意崔氏。”
    她这句话说得平静,内里却隐隐有冷酷之意。
    对面的男子肩膀一颤,哪怕是大魏君主,他也有做不到的事情,面对旁人,他可以雷霆震怒,但是面对自己的亲生母亲,他唯有无力感!
    他当年被先皇让先皇后抱养,自小离开母妃身旁。
    而他登基之后,先皇的皇后陪葬先皇,母妃一跃成为太后,他知道母妃心中始终耿耿于怀他当年被抱养之事,也不喜欢他的皇后。
    但是……
    他没有想到,皇室之中果真没有半点温情。
    当一切血淋淋袒露开来,他却无从发泄,甚至面对眼前的太后,连一句重话都说不得!
    因为他虽然是天子。
    但是大魏一个孝字,却大过天。
    他沉默许久,才开口说道。
    “朕明白了。”
    “太子……不会被废。”
    “崔贵妃会被打入冷宫,但是朕不会要了她的命。”
    “至于崔氏一族——朕已经召了崔氏家主崔幕城入京,朕是不可能再放他回去的。至于崔氏一族新的家主,就让他们自己挑选吧。”
    “朕乏了,想要回去歇息,就不打扰母后了。”
    他口中发苦,却仍然说完了这番话,才拱了拱手,他的脚步似乎顿了顿,却听见身后的大魏太后,主动开口说道。
    “你要注意西北玄王一脉。那个小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绝不简单。”
    “北翼军被他经营成铁板一块。”
    “必要的时候,哪怕割让给大晋一些利益,也不能再让玄王一脉再坐大。”
    这位大魏君王隔了很久,几乎快要走出延年宫,他才说道。
    “朕知道。”
    “朕一定会收回北翼军。”
    “大魏只能有一道声音。那便是朕的命令。”
    等到延年宫的大门被关闭,那个头发雪白的老嬷嬷走到太后身旁,轻轻拿起一块犀角梳替她梳理长发,她的指尖一顿,却听见这位大魏太后说道。
    “又有白发了?”
    “不需再藏了,哀家也早就到了,白发苍苍的年纪了。”
    “崔氏很聪明,知道要找哀家求救。”
    她顿了顿,才开口说道。
    “听说,之所以这一切被摊开到陛下面前,是因为一个叫做苏仇的少年?”
    “从西北而来的贫困潦倒的灾民——哪里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这一任玄王倒是年少有能耐,但是再有能耐,也就那般。西北玄王之位,我看到他,也差不多到头,可以终结了。”
    她话,冷酷无比。
    那头发雪白的嬷嬷却好似没有听见似的,专心致志地给太后梳理长发,她的手指又灵巧又稳当,听见这位大魏的定海神针轻声说道。
    “顾北痕那小子不死,我不能安心闭眼。”
    “所以……我一定要让他死在我前头。”
    白发苍苍的老嬷嬷,听闻这杀意毕露的话语,指尖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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