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厚踉跄逃走，苏韶叶转过头对着那位掌柜点头，却被那小老头迟疑着叫住。
    “等……等一等！”
    “苏……苏公子，你说北翼军要入城？”
    苏韶叶转身来，她的神色虽然清冷，却显得极为客气，看上去是很懂得礼数的样子，反而更让人增添了些好感。
    “对。”
    这小老头虽然不知道这少年如何知道北翼军的动向，但是这么说……他怔怔地说道。
    “这样的话，还做什么生意？”
    “北翼军入城，那是要打仗了。”
    他整个人像是丢了魂，显得有些颓败不堪，也没有之前让人粉刷牌匾同墙壁的冲劲。
    而苏韶叶则是略微点头。
    “这样才有生意可以做。”
    “等你们家大少爷到了，我再来拜访。”
    她挥了挥手，转身向外走去。倪白鹭提着剑跟在她身后，粉面含威，她剑刃上头还有些血迹，她自己也不在意，倒是引得路人频频瞩目，苏韶叶让她把剑插回剑鞘，然后说道。
    “看起来，倒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
    倪白鹭仍然是皱眉。
    “这样还不糟糕？城里头这么乱，生意都做不下去，这些当官的苛捐赋税，百姓苦不堪言。这么糟……你还觉得不够么？”
    苏韶叶笑了笑，她声音很笃定。
    “这都是我意料之中的事。但是你没发现么，城中最关键的要害，就在林琛身上。若是能够拔出他这个毒瘤，再加以整顿，许多问题都能够解决掉。”
    她来查案，城里头已经给她送了不少林琛罪证。
    他的宅子逾越了官员的规制，他纵容家中亲属欺压百姓——这些事情越多越好，她才好在奏章上头浓墨重彩地给他狠狠记上一笔。
    “我们先去休息一下。明日我再去陆家一趟，看一下陆仁星的那位大哥，到底带了多少粮草来。”
    倪白鹭其实有些不大明白，为何苏韶叶不急着去北翼军的军粮仓库看一看。
    那不应当是当务之急么。
    “你不去看军粮仓库？也不去找账本？”
    苏韶叶搓了搓手掌，天寒地冻，她说道。
    “你饿不饿，先找个地方吃东西。”
    “我不去——是因为去了多半是没有什么用处的。林琛不是傻子，郭遥在京中被我救下，他知道郭遥没有死，多半就给甘经郡传讯，表面上的证据，肯定都已经被他抹掉。”
    “更加深层次的证据，总得多了解了解这座太平城，再下手。”
    她想要查出大晋的暗桩，也不着急，同样是这个道理。
    总不能来的第一日，就被她撞到，总得一点点，层层深入往下查。急不得。若是心中存了操之过急的心思，只可能落入敌人圈套。
    前头一座小酒馆，苏韶叶领着倪白鹭进去，点了一份滚烫的铜锅白汤羊肉，红泥火炉上头，羊汤咕噜噜地冒着泡，她托腮出神。
    倪白鹭捧着碗已经开始吃，她吃得腮帮子鼓鼓囊囊，听见对面的苏仇说道。
    “西北苦寒，所以人们比其他地方，更加需要充沛的热量。对于粮食的需求极大。”
    “尤其这里驻兵数量又多，训练士兵，是要靠银钱，靠大量的粮食砸出来的，谁也不能饿着肚子练武。”
    倪白鹭一下子不说话了。她自己就是习武之人，她更明白这个道理。
    穷文富武，越是练武，越是消耗巨大。姑且不论那些珍惜药材用来打熬身体，单单是食物供应，就不能短缺。
    “大魏比起大晋，国力弱了不止一筹。”
    “大晋的士兵，可以用最好的刀剑，吃得是最好的精细粮食，肉食供应充足，听闻大晋的军粮甚至算得上是美味珍馐。可是大魏却不然——士兵想要吃饱都极为艰难。”
    倪白鹭心里头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她知道苏韶叶说得没有错。只是她之前也没有仔细想过，为何大魏在面对大晋的时候，总是处于下风。
    她口中的羊肉好似都没有那样鲜美香气四溢了，她嚼了两口咽下去，然后含糊不清地说道。
    “可是咱们已经尽力了。”
    苏韶叶却摇头。
    “我一路经过太平城都在观察。”
    “那些富户，占地辽阔，连仆人车夫都是红光满面。”
    “可普通百姓个个面有菜色。”
    “这里还是太平城——是甘经郡最为富庶的太平城，都是如此光景，其他地方，只会更加不堪，差距更大。”
    苏韶叶低着头，她的手指关节在桌子上头敲打着。
    “陆家能运粮来，但是也只是解一时危机。”
    倪白鹭低声问道。
    “那要怎么办？”
    她想不出办法，但是对面的少年却说道。
    “有两条路可以走。”
    一是想办法提升粮食的产量。
    这条路，是走得通的。西北苦寒，所以难以种植水稻谷粒，但是也有一些，能够在贫瘠土壤之上生长的作物，若是能够推广，至少让西北之地自给自足。
    二是出台严厉刑罚。
    那些豪族囤积居奇之心不死，不到兵临城下的那一刻，都不会悔改。
    这样的例子也比比皆是。
    哪怕下一秒就要被抄家灭族，也不肯开仓放粮，刀子不落在身上便不觉得疼痛，那么只有让他们狠狠痛上那么一回，才能学得乖巧。
    乱世用重典。
    还得找到善于培育农作物的人才，设法寻到更多作物的种子。这些事情都很棘手，只能一步步推动。
    苏韶叶突然有些好奇。
    那个敌国大晋是如何做的，才能够做到国力强盛无比，超过大魏数倍？
    她若是去大晋寻找弟弟，或许也可以看看大晋那边，到底是怎么样一个国度。听闻大晋甚至有女官，比大魏似是开明得多。
    当年苏韶叶的爹爹苏辞景，曾经去大晋游学。
    便说过，大晋之清明，远胜大魏。
    苏韶叶想到苏辞景，想到他当年在书房温文儒雅地教她写字读文，这些事情，他当年并未因为苏韶叶年幼就有所保留。
    或者因为她是女孩，便觉得同她无关，而是说得深入透彻。
    苏辞景心中从未有过男女之别。
    这些事，她爹爹当年都同她谈过，更说要派人去寻精通种植的老农，改进粮种，想办法推广大魏各地。
    他想让大魏百姓都能吃饱饭，不用再饿肚子。
    只是等不到他推动进展，苏家就被抄斩。
    反而是她母亲黄氏，作为大魏闺阁女子，思想倒是不如她爹爹那般开明。
    但是也是很好很温柔的女子。
    苏韶叶有点揪心。
    她低着头，炉子冒出的烟气好似迷住她的眼睛，她看着滚烫沸腾的炉火，然后她说。
    “有的事情，无人肯做，那我便去做。”
    她爹爹的心愿，她总能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