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年殿中还是同往日一模一样,点着不知名的熏香,那个嬷嬷轻手轻脚地走出来,看向眼前的这位大魏君王, 面露为难之色。
“太后娘娘还在佛堂念经……不如陛下……改日再来?”
也只有她这位太后的近身嬷嬷,才敢让眼前的这位君王改日再来。
而这位大魏君王的神色藉藉,他不假思索地拒绝。
“朕就在这里等太后。”
这位嬷嬷见他态度坚决,不敢再劝。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日光都给这座空荡荡的延年殿渡上了一层金光,好似佛光普照,然后那扇大门终于打开,大魏的这位太后一步步蹒跚走出,她手中握持着一串佛珠,那佛珠上头光芒流转,她满眼慈悲,瞧着倒是宝相威严,吃斋念佛久了,瞧着好似当真能普度众生一般。
“母后。”
这位大魏君王向前走了半步,隔了好一会儿,他的声音好似低沉喑哑,重重地敲击在人心头。
“儿臣今日来,有事要同母后商议。”
对面的女子瞧着眼前的帝王。
“何事?”
这位大魏君王的声音,坚定无比。
“废太子。改立……九皇子。”
……
他来并不是商量,而是为了通知太后这一消息。抛下这句话,他说还有政务处理,匆匆离去,而太后眯着双眸,盯着他的背影看。心中似是生出阴寒,她伸出手,身旁的嬷嬷跟她多年,自然了然她心意,连忙凑上去,扶住她的肩膀,然后听见这位太后沉沉嗓音落在耳畔。
轻柔,却让人心中一惊。
“你跟我,可也有四十年了罢?”
“从当年入宫开始……”
这位嬷嬷扶太后入延年宫,她取出一把玉梳,开始缓缓给太后梳理长发,太后的神色极为冰凉,她瞧着镜子里头的自己,那张垂垂暮已的脸颊,突然想起当年她入宫的时候,那等大好容华。
她冷冷地说道。
“我的这个儿子,这么多年,从不曾同我亲近。我知道,他同我生了嫌隙,他不过是勉强供着我。”
“他恨我。”
那三个字从太后口中脱口而出,让这位嬷嬷心上一惊,她手中的梳子都为之一顿,但是她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往下梳理长发,而太后慢慢地站在那里,她眼底涌动着淡淡的厉芒,哪还有半分半毫的慈眉善目。
“九皇子……哼哼,他让九皇子去唐虎营,就是做好打算,给他铺路。顾北痕死了,若是能够同大晋和谈,便能将这功劳算给九皇子。”
“若是顾北痕活着,北翼军抵挡住了大晋,照样还是九皇子的功劳,毕竟顾北痕已经赏无可赏。可见哀家的这个好儿子,心心念念要给那血脉卑贱的贱种铺路。”
这嬷嬷不敢说话。
九皇子同太子同样都是太后的孙辈。
但是太后极为痛恨九皇子,就是因为九皇子的出身,在太后看来,那等宫姬之子,毫无世家血脉,怎能继承大统。她护着崔氏同太子,就是因为她极为厌恶九皇子。
太后顿了顿,声音极冷。
“以我儿的手段。既然选定了九皇子。必定给他扫除障碍。”
“哼哼……不论如何,顾北痕是不能再留了。他如今已经势大,若是再留他,说不得这个朝廷都要改朝换代,怎能容他这样放肆下去?”
太后似是喃喃自语。
“该动用那枚隐藏得最深的暗子。”
“玄王一脉,早就该断。”
在太后眼中,边境那些冲突,都是小打小闹,是玄王一脉为了获得功劳,所以才夸大其词。
毕竟她一辈子都在后宫之中,熟悉的是后宫之中的碾压争斗,从未去过战场,对于边境也全然只凭着想象。
那些她信任的世家。
却一个个都上书,说是玄王殿下拥兵自重。她自然深信不疑。
对顾北痕的忌惮,远远超过对大晋的忌惮。
同大晋的和谈,也是这位太后一力逼迫,她想,不过是缴纳些赋税给大晋,送些不值钱的特产,比起养那数目庞大的北翼军的军费开销,九牛一毛。
所以她心心念念和谈,根本不想死战。她主和,杀了顾北痕这个不听话的主战派玄王,在太后眼中,是好事,能够稳固江山。
她的眸光之中闪烁着细碎的厉芒,她伸出手,那嬷嬷把一只熏香递给她,太后吸了一口这只熏香,原本以她的年纪,多少熬到黄昏傍晚,便有些精神不济,但是闻了这只熏香之后,精神一震,倒又似拥有了几分生机。
她低下头,眼底有淡淡讥讽之色。
然后她说道。
“该死的人,一日都留不得。”
她身旁的嬷嬷轻柔地给她按压太阳穴,太后却突然说道。
“后头数月的熏香呢?还没有送来?”
这嬷嬷犹豫了一下,才轻声说道。
“太后您忘了么?那商人曹旭东早已经死了,这是库房里头最后几只——太后娘娘,那边的消息,说是再和谈的话,会把此物当做礼物带来……”
这位太后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她慢慢地攥紧手,她似是喃喃自语。
“顾北痕啊……”
她心头一块大石,便是那青年,有他在一日,便无法和谈。世家厌恶他,朝堂容不下他,明明不过是小时候就该死透的病秧子,却苟延残喘到今时今日,居然还成了心腹大患……她冷笑。
她动用最后的手段,动用世家联合起来布置的最后一道杀招,她不信顾北痕还能够活下去!
……
北翼军兵营之中,苏韶叶走在顾北痕身旁,她问道。
“所以他们盼着你死,是因为想要和谈?”
她其实已经有答案,顾北痕点了点头,这青年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勾动着她的下巴,他的动作显得温柔,指尖轻轻地在她脸颊之上游走,却让人感觉到一阵阵酥麻。
顾北痕说道。
“其他如此。不过那个太后,在我出生的时候,就巴不得我死掉。”
苏韶叶不明白。
“为何?”
“你当年刚出生也得罪了她?”
顾北痕的笑声更加轻盈。
“是。我刚出生就得罪了她。我刚出生的时候,天边有一道朝霞。听闻太后素来诚心礼佛,捐助无数香火,当年曾经得过一道佛语,说谁能引动天边紫气,便是天生君王像。她耿耿于怀,担忧我夺走江山,所以从我出生开始,便想方设法让我夭折。”
苏韶叶觉得不可思议。
“给你下毒的也是她?”
顾北痕摇头。
“给我下毒的不是她。我身上的毒素是北晋的毒,给我下毒的人,多半来自北晋。”
顾北痕说得轻描淡写。但是苏韶叶心头却隐约有些心疼。太多人盼着他死,但是他却越活越强,越是风华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