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皇城之中。
    天机阁,层层叠叠的屏风背后,有一个女子正在饮茶。这女子身着白衣,一张脸清秀,轮廓细润好看,耐得住人仔细咀嚼。尤其是这女子的那双眼,更是堪称一绝。
    她眼中好似藏了许多内容,看似波澜不惊,深处却好似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深深湖泊。
    她对面还坐了一个青年。
    这青年似是有些感叹。
    “上一次同阁主你饮茶,还是五年前……我把那一位带回皇城的时候。”
    他话说到这里,却被对面的白衣女子轻描淡写地打断掉了。
    “自然。”
    “五年前,你这桩差事办得很不错。”
    “杜蝉湖,听闻这一次的文比,乃是由你出题。看来你如今的地位,今非昔比——不愧是朝堂之上的后起之秀。”
    “若是大晋有朝一日能够成功吞并大魏,想必会记你一功,是不是?”
    这白衣女子这句话说得极认真。
    而对面的青年则是笑而不语,他端起手中的茶碗,精致的茶碗,在他手中不住地转动着,然后他说道。
    “听闻天机阁之中,招待人饮茶,茶水也分成三种。云顶雪尖茶,清明雨前茶,还有一种,叫做雾影红印茶,不知道阁主给我品尝的是哪一种?”
    不等对面的女子搭话,他自动开口说道。
    “让我猜一猜。听闻云顶雪尖茶,乃是存在于大晋,最西面的一连片山崖之上,茶香极为清冷高洁,几乎可同雪后的梅花相媲美。”
    “而清明雨前,听闻浸润了充沛水气,显得口感温厚无比,就如同南方女子一般,柔情小意,最是让人觉得舒服惬意,茶香虽然不算浓郁,但是却胜在依依袅袅,不曾断绝。就好似南方雨水,滴滴答答,沁人心脾。”
    “而最让人觉得口感刺激的,则是雾影红印茶。这种雾影红印茶呢,则又有它的妙处,品尝起来,给人感觉,从喉头到肠胃,再到心尖,都能够感觉到那茶水迫人之气。这茶香初入口苦,回味却甘,听闻最是五味杂陈,让人用来品味人生,最是适合妥当。”
    “是不是如此?”
    这个叫做杜蝉湖的青年侃侃而谈。
    而对面的白衣女子,手腕提起茶壶,她给自己倒了半杯茶水。
    然后她淡淡地说道。
    “你想多了。那三种茶,哪种也不是。这不过,只是最为普通的一种茶水,路边贩夫走卒所饮的那种大碗茶。只清凉解渴。什么都不是。”
    对面的青年听闻此言,有些诧异——又有点儿吃惊,隔了好一会儿,这叫做杜蝉湖的青年才好似自嘲地笑了笑。
    “原来是我猜错。”
    “是我自作多情,看来我并不值得阁主你拿好茶招待。倒是我想的太美。”
    对面的女子自顾自饮茶,她说道。
    “茶水如何很重要么?不过是一口解渴之物。何来那么多讲究。你这么多年,突破不了那个境界,就是因为你心思太沉,太过庞杂,所以才会堪不破那关口。当年先生说得不错,有的人,三岁看老,你杜蝉湖即便厉害,但是武道境界,多半到此为止,终生不可能再得到进步了。”
    她这番话。
    让对面的那个青年的胸口略微起伏了两下,但是他显然是一个极为能忍的脾性,很快又恢复成了笑意盈盈的一张面孔,然后他抬头盯着对面的女子,认认真真说道。
    “那又如何。”
    “我杜蝉湖能有今日造化,即便我武学境界冲不上去,那些武道宗师,还不是得乖乖听从我的差遣。”
    “这便证明,我走这条名利之路,不曾走错。”
    “阁主你自己下令,不许整个大晋提起先生。你为何自己反而要提起他,而且把他的话奉若圭臬,怎么,阁主大人您也终于承认,那个人所说的话,是对的了么?”
    对面的白衣女子倒是面无表情。那碗茶凑近她的唇瓣旁边,她慢慢地饮尽了那口甘苦的涩茶,冷茶并没有让她流露出任何不悦的表情,隔了好一会儿,这白衣女子方才说道。
    “旁人不许提是旁人。”
    “我的本事,大多都是他教授的。我自然要提起他。”
    “我从未说过,他所说的话是错的。正因为他太对,所以这个大晋才容不下他。”
    这句话说得云里雾里。只是对面的青年神色却猛然冷肃。
    他低着头,眼瞳动荡,似是陷入到了什么激烈的情绪之中,隔了数秒钟——这青年才小心翼翼地问她。
    “所以,连你也觉得他当初没有错?”
    可是这位现任天机阁的阁主却轻笑了一下。
    然后她反问杜蝉湖。
    “重要么?”
    “败就是败。”
    “如果他当年没有站错,一万个我,也不可能是先生的对手。可是先生既然选了一个注定不会成功的人,走了一条注定不会成功的路,会有今日的结果,同今日的局面,想来先生心里头也一清二楚。”
    “何必耿耿于怀。你如今名利双收,前途不可限量。文比考官是你杜蝉湖,却来找我,怎么,想要让我代替你出题?”
    对面的青年拱手,他的态度礼貌客气,却直接摇了摇头,然后天机阁的阁主听见这青年说道。
    “并非如此。”
    “我只是……”
    他有些犹豫,隔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我只是想要知道,对于那个传言,阁主你是怎么看的。”
    “天转之年的传言,到底是真是假?”
    “是不是真的,大晋要变天?”
    这叫做杜蝉湖的青年,神情之中罕见带了几分紧张,可见眼前的女子,这位天机阁的阁主的回答,对杜蝉湖而言,会显得格外重要。而她则是盖上茶碗的茶盖,她的语气平静,但是里头却又好似夹杂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讽刺。
    “你何必问我?”
    “你五年前,亲自把那个孩子送上皇城,你心里头应当比我更明白才对。”
    杜蝉湖的身体猛然震动了一下!这样说的话……
    他几乎是喃喃自语地说道。
    “原来传言是真的。”
    “真的有天转之年……”
    这青年沉默片刻,却听见对面的女子说道。
    “那孩子如今今非昔比,五年前的一切,你还是就当做忘记,不论发生过什么,都烂在肚子里头,再也别多想。这是,我给你的唯一忠告,你最好记住。时刻别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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