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音倒没有要偷看的意思。只是那控制台是在实验室正中心的位置，她目光随意一瞥，就能看到屏幕。屏幕里，是一位独眼的黑人。他剃着极短的板寸，紧闭的右眼，是触目惊心的疤痕。甚至，一眼看过去，司音猜测，这人的右眼眼眶里，是没有眼珠的，义眼都没装的那种。他看上去凶神恶煞，极不好相处。但对待许一的态度，却几乎称得上尊敬。他说的是英文，司音自然听得懂。大意是说有紧急事件，想让许一离开实验室去会议中心参加会议。两人显然不会在这屏幕里聊正事，所以对话很快便结束了。只是在屏幕彻底暗下去之前，司音注意到。那位独眼男人，他那只左眼，用一种如毒蛇般犀利湿冷的目光，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司音愣了一下，再看过去时，屏幕已然关闭。「师父。」她看到师父朝自己走来。许一神色淡淡的，丝毫也没有被屏幕里那位独眼黑人的紧张情绪影响。他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暗黑色卡片递给司音，「我去开个会，你乖乖不要到处乱跑。」司音接过卡片看了眼，又看向师父：「严重吗？」许一依旧眉眼带笑，笑得轻松：「严不严重都影响不到我。」说着，他便离开，临走前又让实验室里的人多照顾着点司音。那两位艾滋病患者，叫操凡的小伙子身材瘦削，看着机灵，性格也更外向。叫陶生的那位，身材壮一点，看上去沉默寡言。操凡看司音把玩着卡片，一脸思索的样子，便主动上前解释：「这边形势严峻，几大势力相互内斗。但没人敢对老师出手的。整个新维哈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这座实验室。」「这个卡是干什么的？」司音摩挲着那质感极佳的卡片。操凡眼底有几分羡慕：「是通行证，万能的那种。拿着它，您在这边，去哪里都可以畅通无阻。」「另外，」他又补充，「这座实验室，也只有老师和这张卡可以开门。我们平时没有老师的允许，基本不会出去。」「这么严格，简直像坐牢一样……」司音没忍住吐槽了一句。随即，她注意到那些年轻的白大褂已经回到自己的岗位开始研究。于是她意识到，对这些人而言，他们做研究能做到废寝忘食的地步，自然也不会想着要出去摸鱼。其实，司音还挺佩服这些研究人员的。她自己，智商其实挺高的。但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天才。因为她见过真正的天才。真正的天才，他们根本不会理会世俗琐事，也压根不愿花心思在人情世故上。他们全部的精力，都投注在学术研究上，甚至常常到达忘我的境界。他们对待学术，是近乎狂热的。他们做研究时，是百分百专注的。那样的狂热与专注，司音自认为，她做不到。不过，她倒也做过七天的天才。那是在她刚认识师父的时候。司音最初接触计算机，就只是用它绘画。她淘汰了纸质的画册，开始用电脑作画。时间久了，便有大量的电子版作品需要整理规划。于是，那时的司音便想做一个自己的网站，她想做成博物馆的样子，展示自己的画作。其实搭建网站还挺简单的，网上很多模板可以直接套用。司音是在注册域名的时候，遇到了问题。域名是不可以重复的，而大多数域名，都已经被人注册了。那些被注册的域名，有的掌握在大企业大平台大组织手里，有的掌握在私人手里，有的，则是掌握在域名贩子手里。于是司音想看看自己想注册的域名在什么人手里。如果是在域名贩子手里，她便可以将其买下来。就这样，她访问到了师父的网站。那是一个私人网站，页面上全是与数学相关的问题。司音以游客身份浏览网站后，便与网站主人打起了交道。那时尚且年幼的司音，虽然在家里不受待见，但她心底，还是有自己的小骄傲的。她当年竟然大言不惭地表示：【如果我把首页置顶的数学猜想解出来，你能把这个域名转卖给我吗？】网站主人就只回了两个字——【你谁？】小司音当时瞬间感到自己被嘲笑了。她越发大言不惭，甚至有点中二地表示：【我智商超过爱因斯坦，三天内绝对给你解出来！】网站主人显然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之后连个回复都没有。小司音觉得自己被轻视了。于是她发誓一定要在三天内解出那道数学猜想，狠狠打那网站主人的脸！结果，事实证明，她打的是自己的脸……就像苹果往下掉是所有人眼中的常识一样。那道数学猜想，第一看的时候，真的很简单。就让人觉得，这还用证明？这特喵不是常识吗？可当你真正用数学原理去验证的时候，才会发现它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司音废寝忘食，把自己熬成了熊猫眼。结果也还是花了足足七天时间，才解出那道数学猜想。成功解出一道难题的成就感，确实让人格外满足。但那个过程，累是真的累。精神上的极度疲惫，司音都不知道自己查了多少资料，死了多少脑细胞。她解完题就狠狠地睡了一整天。之后又觉得，虽然不是在三天内完成，但她好歹是完成了。如果不告诉网站主人一声，好像就很亏一样。于是，她将自己的解题过程发给了网站主人。显然，七八天过去，网站主人几乎都不记得她是谁了。但看过她的解答，对方主动发来一句：【你没读过大学？】司音那时不想在网络上透露更多关于自己的信息，于是答：【家里穷，读不起。】结果对方瞬间将她看穿了：【小朋友？今年几岁？】司音吓了一跳，还左顾右盼以为自己遇到坏人被监视了。后来，网站主人也不询问她私人问题了，只是将那个网站送给了她，并且教她搭建网站，顺便给她讲了一些数学原理。再后来，两人渐渐熟络起来，网站主人教她的东西越来越多，便渐渐成了她的师父。师父刚刚说让她帮忙干活时，司音之所以苦着张脸，便是想起了自己多年前废寝忘食的噩梦七天。不过，她在操凡的带领下看了下那十几人的研究，发现自己暂时插不上手。于是，暂时闲着没事就和操凡陶生一起打下手，顺便再聊聊天。就这样，时间来到中午。这群研究人员显然也是废寝忘食级别的。他们中午吃的竟然是军用的压缩饼干！甚至，他们一边吃着压缩饼干，思想却还沉浸在学术研究的世界！眼神明显飘远，对外界完全屏蔽了似的。司音对这些人发自内心地尊敬，也去领了份压缩饼干。压缩饼干的袋子很难撕，操凡主动朝她道：「您可以去一楼找管家，他应该会做中式的午餐。」司音想了想，也确实不愿意委屈自己，便用师父给的卡片开了实验室，去一楼用餐。操凡并没有跟着离开实验室，而是让陶生跟着她，帮她充当翻译。午餐过后，司音将陶生送回实验室，她自己则表示要去三楼的房间午休一下。她昨晚晕船，精神极度紧绷的状态下，一夜未眠。原本以为的午休，是睡上一两个小时就顶天了。结果这一觉，她直接睡到天光昏沉！再醒来的时候，大脑昏昏沉沉，感觉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一片昏暗中，司音有些懒倦而恍惚地揉了揉眼。随即，她猛然发现，自己床边坐着一道人影！她猛地坐起身来，眼睛渐渐适应黑暗，才看清——那是，晏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