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试镜, 施远方也是用心对待的,一早就做好准备。
虽只与祝心见过一次面, 但在整体条件上, 她完全符合自己打造出的女主形象,只是作为导演,施远方要考量的方面更多。美貌与气质是可以给角色加分的, 可光凭这两点,显然不够, 他希望祝心能用演技征服自己。
此时, 施远方坐在试镜厅内。
偌大的试镜厅, 祝心不需要排队, 他拿出了全部的诚意, 虽然表面上, 并没有体现出来, 还是严肃的模样。
祝心敲门进来时,看见的是施远方严肃的神情。
他两只手指夹着烟,让助理将试镜剧本拿给她,之后便是等待。
在等待的过程中,施远方静静地观察她。
长相只是敲门砖, 演员如果将自己的美貌看得太重,很难走得长远。这一点,祝心做得很好,和参加综艺时精致的妆发不同, 今天的她, 打扮得很素。试镜厅内光线充足,直直地照耀在她的脸上,她没有任何闪躲, 坦然大方地迎着光,接过剧本。
五分钟的准备时间不算很长。在这五分钟内,她需要将剧本看透,记下台词,揣摩角色,便说服自己进入角色中。
施远方说不上她算不算专业,但心里也有了自己的打算,只要她演绎出的整体方向过关,那么他可以接受,亲自给她讲戏,将这剧本啃下来。
毕竟,对于一个年轻的、只靠天赋演了几部小成本剧的演员,他的要求不能太高。
“五分钟到了,你准备好了吗?”导演助理问。
开口时,导演助理就觉得这太为难祝心了,平常的试镜,不准备也无妨,一个小小的情景片段,只要是科班出身的演员,都能完成。可祝心不是科班出身,并且这一段,是施导剧本中情绪起伏极大的一场戏,很难演绎。
“等等。”祝心不错眼地盯着剧本。
就在导演助理拿走剧本的当下,她还偏着头,收不回视线。
施远方:……
这架势,像极了考场上响了考试结束铃,但扒拉着卷子不让监考老师拿走的学渣。
只不过,“学渣”的卷子被拿走之后,倒也不是无欲无求,很快便进入了状态。
施远方的剧本,女主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但在一场阴谋算计之后,一切美好都被打碎。这段戏,是突逢巨变的女主,情绪崩溃的一幕。从期待着回家见到爱人与孩子时的欣喜,再到得知真相之后的迟疑,最后是情绪上的爆发,这样的转变,力度的轻重很难把握。
在此之前,施远方没有让其他试镜演员试过这场戏。即便是曾经让他动摇过的傅舒舒,也没有。傅舒舒展开了许多对人物角色的理解,可这只能证明她的理解能力强、口才好。
现在,才是考验演员真功夫的时候。
施远方的目光落在剧本上,拿着笔在上面随意地做着备注。
祝心开始试戏。
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爱人与孩子这段戏,祝心没有费太多的心思,她用欢欣雀跃的背影,巧妙地过了这一段。紧接着,是推开房门之后的一幕。
当第一句台词从祝心口中而出时,施远方的视线,就再也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
他时常觉得,一些科班出身的演员,年纪轻轻就匠气十足,演戏时仿佛有公式,套路化地演绎每一个角色。台词虽字正腔圆、中气十足,可情感却不充沛。
而祝心的台词,却让他眼前一亮,在角色前期与后期判若两人的转换中,她游刃有余,大段大段的台词,能在短时间内记下,功底不俗。
上回在综艺中碰面,施远方就能看得出,祝心是个聪明人,这聪明在于她对机会的把握。她靠性格在节目中吸了一波粉丝,可这年头,所谓的真性情,最容易翻车。他可以确定,祝心并不是毫无分寸,她有自己的思量,巧妙地圈粉。
短短几分钟的试戏,祝心换了一种方式来诠释。大起大落的情绪,是最难把控的,可人在极度悲伤时,本来就能有多种表达,这没有定式。
她不是一个气质沉郁的人,入戏之后,强烈的感染力却让施远方挑不出任何毛病。
一段戏结束,施远方眼中的惊喜已经无法遮掩。
作为天赋型演员,最难的是从情绪中抽离的时刻,他让人给祝心搬了张凳子,送了瓶水:“你先休息一会。”
祝心的眼眶仍旧微红,她揩了揩眼角,打开矿泉水,一口气喝了不少。
施远方问:“演得很好,你自己觉得呢?”
祝心许久没有体验过这么酣畅淋漓的表演:“很过瘾。”
导演助理在边上看着,悄悄观察祝心。
跟着施导这么久,他见人家对导演都是恭敬得很,甚至小心翼翼的,生怕说错话。除非是施导相熟的朋友,才会像祝心这样,喝着水,与导演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
只不过,他之前就听过祝心这个人,也看过她的综艺,这会儿虽有些意外,但也见怪不怪。
“我觉得剧本还是有问题,一些台词,写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演出来,就觉得……”施远方斟酌着用词。
“尬?”祝心帮忙补充。
导演助理倒吸一口凉气。
尬?她说导演的台词尬。
这胆子太肥了!
“尴尬?”施远方皱眉反问,“你是这么认为的?”
“台词为角色服务,一些台词以文字形式表现时很有美感,可念出来就不够生活化。”祝心停顿片刻,又犹豫了,“能说吗?”
导演助理:……
不说都说了。
好了,这到嘴边的角色要飞走了!
可谁知道,施远方却认真地说:“你再展开给我讲一讲。”
施远方和祝心谈了许久。
台词问题自然没这么大,但他对自己的作品要求精益求精,祝心说话不会藏着掖着,施导便用心在剧本上做了些批注,烟一根接着一根地点,双眼炯炯有神。
作为导演,施远方的电影融合了商业片与艺术片的特质,不过人是一直在进步的,如今再回过头,他认为自己早期的电影过于晦涩难懂。当着他的面,大多数人都是只敢说好话,而祝心,却诚实地说出自己的看法,好几个点都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你怎么连我早期电影的细节都记得这么清楚?”施远方问。
“我花两天时间重温的,七部呢。”祝心诚实地说。
施远方发出爽朗的笑声。
导演助理:!
前面气氛焦灼,如坐过山车,没想到最后关头,祝心的话,又让施导心花怒放。
狠狠拿捏了。
……
范青英不知道自己给糖糖拍了多久的背。
孩子才四岁,但人小事多,一会儿嫌重了,一会儿嫌轻了,就连拍拍的频率都有要求。就在范青英快要失去耐心,让她爱睡不睡时,孩子又突然让她帮忙挠痒痒。
范青英的手都要挠酸了,无奈地问她还痒不痒,结果往前凑看一眼,糖糖的脸蛋在枕头上挤出一堆嘟嘟肉,眼睛早就已经闭得紧紧的。
她睡着了。
有那么一瞬间,范青英觉得帮忙挠背的自己,就像是动物园里的猴子奶奶。
猴子奶奶在给猴子孙女抓虱子。
糖糖睡熟了,她随手给孩子盖上被子,转身出门。
房门打开时,恰好赵姨买菜回来。
“夫人,晚上二少爷一家三口都在家里吃饭,您看我做个油焖大虾、葱爆梭子蟹、板栗鸡汤、清蒸鲈鱼、还有……”
范青英的手指在唇边比了一个“嘘”:“小声点。”
赵姨连忙噤声,直到和范青英一起下楼去了厨房,才继续说着自己准备的菜色。
她做事细致,也熟记家中人的喜好,就连几年前祝心来老宅吃饭多夹了几口什么菜,都放在心上。
厨房的事,范青英就从没操过心,说道:“你安排吧。”
话音刚落,她又说:“我让几个老朋友打听一下,家里得再请几个阿姨。”
赵姨露出笑容:“没事。这几年我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你们连租金都不收,我已经很感恩了。现在你们回来了,我开心都来不及,不累的。”
赵姨知道范青英只是看起来没有人情味,但并不刻薄。她能将生意做到这么大,是因为骨子里就透出的领导者风范,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成天惦记着鸡毛蒜皮的琐事。
“算一下时间,他们也快来了,我先去做饭。”赵姨挽起袖子,自言自语一般,“还得做个糖醋排骨和可乐鸡翅,小小姐喜欢吃。”
范青英的脚步顿了一下,转过身:“你怎么知道?”
“节目里看的啊!他们一家三口刚上节目第一天,是二少爷掌的勺,他做的可乐鸡翅和糖醋排骨,小小姐可喜欢吃了。”赵姨笑呵呵道,“对了,还有清炒黄瓜片,孩子吃得停不下来。”
范青英没有接话,回到书房。
这个家里,大多数时候都是冷冷清清的。刚才糖糖在玩的时候,倒终于有了一些欢笑声。范青英说不上这孩子是什么性格,有时候看着胆子小小的,但更多的时候,又像个小冒险家,就像中午,她从楼梯下来,看着大人没有制止的意图,在还剩两节台阶的时候突然重心下蹲,往下边一蹦。当时范青英被吓得心脏突突的,板起脸,糖糖才又听话,之后上下楼梯,重新变得老老实实的。
这样的大胆,大概是随了祝心。
糖糖很像她妈妈,不过大概是跟妈妈相处得不多,整体还是乖巧的。
范青英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手握着鼠标。
飞回国内的航班,连同转机,耗了她和江朝晖十几个小时。飞机上有无线网络,网速很快,可她一直闭目养神或望着窗外的白云,根本没有考虑过,看一看这档节目。
在范青英看来,江屹与祝心一起上什么离婚综艺,就是胡闹。
可现在,她用键盘在搜索栏敲了几个字——《再见婚姻》。
范青英靠在椅背上,书房里回荡着主持人对节目嘉宾的介绍。
与当时直播不同的是,现在范青英看的节目,是经过节目组后期剪辑的,剪出的都是精华。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江朝晖端着一杯热茶走进来。
范青英接过,说道:“原来江屹会做这么多菜。”
江朝晖走到她身旁。
电脑屏幕上,播放着节目,江屹握着锅铲,神色与他平时一样,淡淡的。
可不管什么事,只要到了眼前,江屹都会尽力完成,不紧不慢,仿佛什么都难不倒他。
“什么时候学会的?”江朝晖问。
范青英摇头:“他没说,我们也没问。”
江屹很小的时候,就主动要求出国留学。范青英与江朝晖都支持,给他办好一切手续。江朝晖还联系了寄宿家庭,确认房东会在孩子需要时提供午餐和晚餐。至于后来,他在外面发生过什么变故,他们并不知道。
屏幕上,江屹做好了饭菜。
祝心凑在他身旁看了好一会儿,走的时候,笑容轻快明朗。等她转身,他摘下围裙和袖套,看着却并不生气,相反,像是在笑。
饭菜被端上桌时,有嘉宾提起食材,于是剪辑师将镜头切回到糖糖去讨要食材那会儿。
孩子举着自己的电话手表,大方地买单,逗笑弹幕区的观众。
当然,除了笑声之外,偶尔也会飘过抨击的声音。
弹幕区观众说这孩子小小年纪就炫富,一定是随了她妈妈,将金钱看得太重。
范青英皱眉:“在屏幕上面飘的字幕是节目组打的?”
“节目组应该不会输入导向性这么明显的文字。”江朝晖说。
“是不是节目组工作上的失误?联系他们电视台。”范青英说。
江朝晖让她站起来,自己坐在电脑前,仔细研究了一番。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说:“这个叫弹幕。”
“弹幕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江朝晖犹豫道,“我们老了?”
范青英的眉心拧得更紧了。
她一点都不老。
但是弹幕是什么东西?
一时半会,她真领悟不了。
镜头被切回来之后,糖糖开始吃午饭。
小团子吃着清炒黄瓜片,根本停不下来。
范青英摇摇头。
这个赵姨,哪里真知道糖糖的喜欢,她愿意吃这盘看起来很寡淡无味的黄瓜片,说到底还是因为,这是祝心做的。
看得出来,糖糖非常、非常喜欢她妈妈。
……
这一次的试镜,比祝心想象中要持续得更久一些。
和施远方道别之后,她从试镜厅出来,看一眼手机。
手机在静音模式下,屏幕上已经被推送占满。
林岚每隔五分钟就要发来一次,问她试镜结果。再往下滑,是魏晚发来的消息。
【三点了,开始了吗?】
【都三点十五了,你该不会睡过头了吧。】
【施导最痛恨演员迟到,你快醒醒,这样真的会惹毛他。】
【怎么连电话都不接?你没事吧,这么好的机会,如果错过的话,太可惜了。】
祝心不由反思。
她已经把“不靠谱”三个字写在自己的脸上了吗?连相识不过几天的朋友,都担心她会因为睡过头而错过试镜。
但是,这一连串的催促,加上未接来电,让她的心暖暖的。
网上有帖子议论,说是同为演员,魏晚是电影咖,自然也非常想要与施导合作,只是被祝心捷足先登,私底下两个人的关系指不定就因为这场试镜变得微妙。可事实上,魏晚根本不是这样的人,出道二十多年了,她见过太多的起起落落,哪会这么小心眼。说到底,演员还是要靠真实力说话的,这一点,祝心和魏晚的想法一致。
祝心笑着给魏晚回了消息,告诉她一切都很顺利。
不过魏晚没有秒回,估计正在拍摄。
接着,祝心将发给魏晚的消息复制了一下,转发给林岚。
林岚是个急性子,很快就拨了个电话过来,让她将试镜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一遍。
“应该是没问题吧?”林岚沉默许久,问道。
“应该是没问题吧。”祝心说。
林岚“啧”一声:“你别重复我的话,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我的心都跟打鼓似的了。”
“导演也没说。”祝心笑了笑,“不过他的心情很不错。”
“这种大导演,不会一开始就把话说死的。听说前段时间的试镜,施导对着谁都是拉一张臭脸,既然他今天对你笑了……”林岚沉思片刻,斩钉截铁道,“我觉得没问题,放心,估计很快就能签合同了。”
“对了,你……”
“等一下,江屹给我打电话。”祝心看一眼手机,说道,“我先接他的电话。”
林岚还没从起伏的心情中平复,猝不及防地,电话已经被挂断。
林岚:?
江先生给祝心打电话?据她的了解,他俩以前是从来不联系的啊。
而且,人家一打,祝心立马接电话,着急得很……
小俩口上一趟离婚综艺,感情居然突飞猛进了?
祝心不知道经纪人又开始默默吃瓜,甚至吃得比cp粉们还要勤快。
此时,她接起江屹的电话。
他很耐心,即便知道她在占线中,也没有着急挂断。
“结束了?”
“结束了,很顺利。”祝心说,“两分钟内,我已经和三个人说了一样的话。”
江屹轻笑:“人缘不错。”
陈司机将车停在不远处。
祝心往前走,又问道:“你回来了吗?”
“到机场了,等一下直接去老宅。”江屹说,“不知道糖糖怎么样了。”
“我现在就过去。”祝心笑道,“总不至于被吓哭了。”
陈司机打开车窗,将头探出来,担心太太没看见自己,用力挥了挥手。
可很快,他意识到太太就是朝着车的方向来的。
只是她在接电话,才不自觉放慢了脚步。
这通电话持续得时间不长,也就是几分钟而已。
等到祝心上了车,系好后排安全带,陈司机才笑着问道:“太太是在和谁通电话?这么开心。”
祝心突然想起早晨刘管家说的话。
他说,一家三口好好生活在一起。
他们刚才的通话,还真有了一些平常夫妻的样子。
可她问他回来没有的语气,像是在哪里听过。
祝心仔细地回想,儿时她母亲就是这么问祝家昌的。
什么时候回家、能不能回家、到家了没有……一遍又一遍,从充满着希望,到彻底失望,最后在崩溃时伤害她自己。
“太太?”陈司机回头。
祝心忽地缓过神:“我和谁接电话都一样开心。”
陈司机挠了挠后脑勺:“太太,我是问现在要去哪里,问两次了,你可能没听见……”
祝心愣了一下,才说道:“去老宅。”
……
祝心很少去江家老宅。
此时一到老宅门口,她看见赵姨笑容满面地迎上来。
“少……”
“别喊少奶奶!”
赵姨乐呵呵一笑。
从前祝心就不习惯这样的称呼,说是一听就鸡皮疙瘩掉一地。
“糖糖呢?”祝心问。
“小小姐在午睡呢。”
祝心看一眼时间。
都五点了,他们家宝宝是贪睡小猪吗?
赵姨请祝心进家门,喊着:“夫人,少……心心回来了。”
范青英踩着高跟鞋,从书房里出来。
刚才她和江朝晖终于搞清楚弹幕是怎么回事,还咨询了律师有关弹幕上对于孩子的攻击应该如何处理。在律师的专业解答之下,她终于知道,这处理不了。
弹幕区里的网友们没有辱骂、诅咒、或者人身攻击,他们就是说几句闲话而已,不痛不痒。
只不过范青英就是连一句不好听的话都听不得,最后还是江朝晖点了一个键,关闭弹幕。
弹幕被关掉之后,世界都清静了。
之后,范青英便看节目到现在。
她五十岁出头,年纪算不上大,只不过追综艺,这还是头一遭。
此时祝心来了,范青英便和江朝晖一起出来。
祝心坐在换鞋凳上,扯开短靴的拉链,随手从边上柜子里抽出一双拖鞋。
“我来,我来拿。”赵姨忙说。
高跟鞋踩踏地面的声音越来越响,到了眼前。
祝心抬起眼,看见公婆,喊了一声:“爸、妈。”
江朝晖说:“饿了吧,很快就开饭。”
范青英沉默片刻,说道:“以后像是这种综艺,别带孩子上,自家的小胖娃凭什么被别人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祝心挑眉。
小胖娃?
糖糖才来一天,都有新绰号了。
祝心换上拖鞋,顺便帮范青英拿出一双,塞到她手中:“妈,在家就别穿高跟鞋了,多累。”
说完,她站起来,问道:“爸,糖糖在哪个房间?”
“让赵姨带你去。”江朝晖说。
等到祝心的身影越来越远,江朝晖看了一眼范青英。
她拿着一双室内拖鞋,一脸不悦。
正事一件没说,盯着高跟鞋做什么?
“我们别管,糖糖在节目上玩得多好。等以后长大一点,他们夫妻俩也不会让孩子曝光的。”江朝晖说。
“他们这么离谱,我不管他们,总得管孩子吧?”范青英没好气道。
“江屹不听我们的。”江朝晖指了指楼上祝心洒脱的背影,“他老婆就更不会听了。”
这倒是大实话。
这小俩口有他们自己的主意,尤其是祝心,连在宴会上都能不顾及她爸祝家昌的脸面,让他下不了台,这样的人,哪会乖乖听话。
江朝晖拉着范青英的胳膊,让她坐在换鞋凳上。
“把高跟鞋换了吧,你前两天还说这是哪门子限量版的鞋,居然穿得脚疼。”他把她手中的室内拖鞋接过来,放在她脚边,“这是自己家,又不是在公司。”
楼上,赵姨走得远了,才忍不住小声道:“少奶……”
祝心偏了偏头,看她一眼。
“心心,夫人这性格,也就你治得了。你要是和她对着干,她肯定不乐意,还不如就这样呢。”赵姨笑道。
“赵姨,你到底是哪边的?”祝心失笑。
赵姨顿住脚步,往楼下瞅了瞅,震惊道:“夫人真换鞋了!”
……
开饭时,江屹还没到家。
“我刚才给他打电话了,机场回来有点路阻,我们先吃吧。”江朝晖说。
糖糖握着小勺子准备开动。
突然,她奶声道:“要给爸爸留饭哦。”
“电饭锅里有很多饭。”范青英说。
“还要留菜哇!”糖糖又提醒。
江家没这样的习惯。
从前范青英加班回来晚了,也只是自己去厨房下一碗面,凑合着吃。
她没把糖糖的话放在心上,可小团子却很固执,双眼眨巴眨巴的,等着她留菜才愿意开动。
范青英只好看了赵姨一眼。
“我先把菜盛出来,放在厨房保温。”赵姨笑着说,“小小姐对爸爸真好。”
糖糖双手托着腮,像是小小的监督员,看着赵姨拿了几个盘子,另外帮爸爸把菜夹出来。
等到赵姨忙好之后,范青英问道:“现在可以吃了?”
“可以哇!”糖糖重新握起勺子。
虽然从前赵姨不负责煮饭,但做一桌子家常菜,对她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糖糖吃饭从来不需要大人催促,更不用喂,一口一口吃得香,只是小手抓着可乐鸡翅,糊得满手都是油。
范青英好几次看她一眼,又忍住没指责。
吃饭就该有吃饭的样子,有这么多用餐工具可以选择,为什么一定要用手抓?
糖糖瞄见奶奶在悄悄打量自己,一知半解地将她眼中犀利的目光视为渴望,软声道:“你也要吃吗?”
“我不……”
范青英话还没说完,已经看见糖糖用另一只小手,抓了一个鸡翅,递了过来。
糖糖的小手胖乎乎,手背有几个窝窝,白白嫩嫩的。。
范青英的脸色都变了,略嫌弃地后退一下,可抬起眼,对上小团子真挚乐于分享的目光。
“你的手洗过没有?”
“洗过呀,洗手液还是是草莓味儿的!”
范青英抓着筷子,许久之后,把碗往前推了推。
糖糖把可乐鸡翅放上去,浓郁的酱汁将粒粒分明的白米饭裹住,看起来怪有食欲的。
“好不好吃?”祝心忍着笑意问。
“好吃哇。”糖糖用力点头,又问范青英,“香吗?”
看着宝宝这么天真的小表情,范青英就是石头做的心,都要化开一些。
她优雅地夹了一粒沾了酱汁的米饭,面不改色道:“香。”
碰了好几次软钉子的范青英,好像已经气到没了脾气。
甚至在亲眼看见祝心在用餐时看了几眼手机,都懒得开口提醒她吃饭要有吃饭的样子。
但她越不提醒,祝心就越过分。
人家索性暂时把筷子放下,双手捧着手机回消息,专注得很。
范青英抿着唇,不动声色,但已经到了爆发边缘。
江朝晖清了清嗓子:“看什么呢?”
糖糖朝着妈妈贴贴,看见手机文档上的图片。
离婚综艺节目组发来新一期的旅游地点,风景很美,光是看图片,就已经让人心生向往。不过最新加入的嘉宾,节目组暂时保密,还没有传出风声。
“哇!大海!”小团子惊喜道。
“我们下期节目去海边。”祝心笑道,“过几天就出发。”
糖糖歪着脑袋:“可以游泳吗?”
“可以,这次不是坐车去旅行了,得搭飞机。”祝心说,“节目组安排的小岛四季如春。”
“四季如春是什么意思呀?”
“就是不会冷。”
祝心期待道:“我们明天去买小泳衣、小墨镜、小……”
“太阳帽。”范青英忍不住提醒。
“对,小太阳帽哇!”
“防晒霜。”范青英又说。
“还有小防晒霜!”糖糖用力点头。
……
“多久能到?”
“江先生,车载导航显示前面还有拥挤路段,预计要三个红绿灯才能过。”
江屹望向车窗外。
天色渐暗,暖黄的路灯与万家灯火一同点亮,衬得他的轮廓愈发棱角分明。
下班高峰期,路上堵了很长时间。
他低头看一眼手表,眸光冷冽。
老宅对于江屹而言,是压抑与责备的象征。
他平时不常过去,但现在,却迫切地想要尽快赶到。
因为祝心和糖糖在那里。
江屹一路没再出声,直到车子停在老宅门口。
他没有敲门,直接输入门锁密码。
想象中,屋子里将静悄悄的,沉默窒息。
所有人围坐在饭桌旁,不声不响地夹着菜,吃完之后,转头就各回各房,这是常态。
房门开了。
江屹冷着脸进去,忽地,脚步顿了一下。
“下午是谁哄你睡觉的?”范青英问。
“你哇。”糖糖伸出短短的手指。
“就是这个手势。”范青英终于当场抓到小朋友的不礼貌行为,说道,“伸出一根手指,这样指着别人,这样对吗?”
糖糖的小眉头拧了一下,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小手。
原本还指着范青英的小食指,轻轻一弯,收了回来。
“还这样吗?”
“不这样啦。”
“我再问一次。”范青英说,“下午是谁哄你睡觉的?”
小团子伸出自己的小手,五根手指,被她紧紧并拢。
而后糖糖小手一摊,朝着范青英比了一个“请”的手势:“是奶奶呀!”
范青英又好气又好笑,轻轻拍走糖糖软乎乎的手。
祝心嘴角翘起,余光扫到门边那道颀长的身影。
她对糖糖说:“爸爸回来了。”
屋内灯火通明,偶尔飘过笑声。
江屹的心,像是突然之间,被什么填满了一般。
“好想爸爸哇!”
“糖糖给爸爸留菜啦……”
“爸爸,两辆摇摇车放家门口了吗?”
范青英不赞同地摇头。
玩物丧志。
江总在一声声“爸爸”中迷失自我:“两辆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