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戊司发现谛复的不正常是阶段性的,某些特定的时刻,他能够正常思考,他能够下意识地做出当下对自己最有利的决定,但在危机过去之后,他基本就不记得这么一回事了。

    就比如现在,他手脚麻利地翻进了一个疑似垃圾回收站的地方。

    在潜入的时候,谛复似乎对这里的机械做了些手脚,他手指上原本属于人类的外皮融化分解,露出里头的金属结构来。

    那时覃戊司才反应过来,这个大脑有问题的玩意大概不算是纯种的人类。

    在金属结构与那不知名白色设备碰触的一瞬间,覃戊司察觉到谛复身体里有什么力量发生了变化,他与谛复共感,但他解释不清那种奇怪的连接感,覃戊司自己没经历过。

    但在那一瞬间,他的视野好像被拓展了,这整个建筑的地图都在他的脑海里清晰浮现,监控所监测到的地方成为了他的视野。这儿的智能设备似乎“叛变”到了谛复这边。

    总之,谛复当着监控的面翻墙,监控什么反应都没有,周遭也并未响起警报。

    但在翻墙进来,覃戊司询问他怎么做到的时候,谛复却坚称自己是从大门走进来的,并且反问覃戊司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因为翻墙进别人家是不道德的,做人应该堂堂正正。

    随后这位堂堂正正的先生就开始扒拉起了堆放在地上的垃圾们。

    这个世界的食物大概是紧缺的,所以垃圾堆里头也就没有什么发霉的烂苹果或者面包之类的东西,这里都是金属块。

    【你拿这些垃圾做什么?】覃戊司忍不住询问,尽管他知道谛复给他的回答大概率是混乱没有逻辑的。

    但他死得太久了,这个世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陌生。

    “它们不是垃圾,这里是材料厂,我们是过来买材料的。”谛复纠正他,尽管他不打算付钱,但他不可能承认自己是在偷,“这些是用来修补房顶的原料。”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不远处的悬浮车:“我们可以借用那个把工具运过去。”

    幸好覃戊司没有实体,不然这时候他不一定能管理自己的表情。

    他的确死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幸好这个世界的语言并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变化,字体也是同样。

    所以覃戊司能够看清那状似游艇的载具上几个鲜红的印字——“星辰垃圾回收站”。

    这是个屁的材料厂!

    【你准备把那个偷回家?】

    “不,我们借用一下就得还回来,你不能总想着偷东西。”谛复眉头都皱起来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老巫公脑子里都是些不好的东西。

    还得再来一趟?覃戊司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你把需要用的材料扔进影子里。】

    “为什么?”

    【你扔就是了。】

    谛复不理解,他将一块一人高半米宽的金属板抵在了自己的影子上。

    没有触碰到地面的实感,影子那里似乎是空的,就是不见底的深渊,谛复下意识抓得更紧了些。

    【松手。】

    谛复没有照做:“这是我好不容易选出来的,你不能吃它。”

    【你以为我是你吗?等你到了地方,我会把它还给你,快!别浪费我的时间!】

    谛复蹲下身,伸手在影子上摸了摸,摸到的是地面,随后他稍微松了下手,金属版瞬间被黑暗吞噬。

    “黑魔法?”谛复深感震惊。

    【马上离开这儿。】覃戊司不想再跟谛复有深度的交流,因为那种对话没有任何意义,对谛复而言,命令比谈话更有效。

    他希望谛复能立刻回家,随后让他对这个世界有个最基本的了解,哪怕没法弄清这个世界是什么情况,能搞清楚这个拥有自己身体的非人类到底是什么东西也行。

    覃戊司希望尽可能的高效。

    然而高效这两个字在谛复身上压根就不存在。

    在没有威胁的情况下,谛复根本快不起来,他是散步回家的,催也没有用,他全当没听见,哪怕覃戊司是在谛复脑子里嚷嚷也无法将他的理智唤醒。

    内城距离谛复的家足足有两个小时的路程,而谛复路上还会被稀奇古怪的玩意吸引注意,又多耗费了半个小时。

    而这两个半小时的路程里,谛复不停地在说话,大多数时候是在自言自语。有时候覃戊司觉得对方是在问自己,但谛复似乎也不需要自己的回应。

    覃戊司的情绪从一开始的焦急,到愤怒,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弄出实体把这个慢吞吞的混蛋揍一顿,但最后他变得心平气和了。

    没用的,跟脑子有问题的人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不差这几分钟。生气难受的是自己,谛复该笑依旧笑,压根不会被影响到。

    反正迟早会到家的,到家了再拷问也不迟。

    结果好不容易回到那个破烂的小棚,谛复却来了一句:“明天不用工作,修完房顶之后还可以看星星。”

    【你说什么?】覃戊司的声音还算平静,但地面的影子已经开始不安地延伸颤动。

    “星星很漂亮。”谛复已经开始往小梯子上爬了。

    这儿的房顶普遍是平的,因为这儿一年都下不满十场雨,压根没有做斜面的必要。

    谛复爬上房顶之后盯着上头腐蚀出来的洞看了一会儿,随后朝影子伸手:“把金属板给我。”

    没动静。

    “你好,把金属板给我。”谛复添加了一点礼貌。

    影子依旧没动静。

    “那是我买的金属板!”谛复有些急了,“你不能偷我东西的!”

    【你买个屁!你都没有付钱!】覃戊司受够了。

    来到一个他不熟悉的年代也就罢了,还遇上这么个神经病。

    【你他妈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覃戊司从凝聚出身形,他一把抓住了谛复的衣领。

    谛复压根没看到,他目光在覃戊司周身转,搜寻金属板的身影。

    “见鬼的高科技,人却还吃不上饭,这个社会就他妈像个没产检就硬生下来的畸形胎。”覃戊司大力的摇晃谛复,试图将他脑子里的水给晃出来。

    谛复的长相很帅气,眼瞳颜色很漂亮,可惜他是个“坏”的。

    是了,坏的。

    尽管没有见过对方全力出手的样子,但覃戊司知道谛复肯定是强悍的。

    这种强悍的兵器不该沦落到这种垃圾场一样的地方,谛复过去肯定遭遇过什么,最终他坏掉了,就像永久了的电子设备,混乱无序,偶尔却又能正常起来。

    所以此时的覃戊司更像是在发泄自己的情绪,他压根没指望谛复还能给他什么回应。

    然而谛复却开口了:“但这一切不都是你造成的么?”

    他的声音里少了那种夸张的抑扬顿挫,比智能化ai的音调还要平。

    覃戊司皱眉看向被自己拽住的谛复。

    谛复收敛了表情,像是终于认真了起来。他的发丝被夜间的风吹乱,身后是耀眼的灯光和绚丽星空的融合,灯光像是烈火,火焰喷溅出来的火星便成了天上的星子。

    这地方很烂,却也有一种别样的瑰丽,谛复像是要融进去一般,跟着变得虚幻起来。

    他说:“人们已经忘了你,但你遗留的财产依旧干扰着这个世界,那些从镜子里爬出来的鬼,他们张牙舞爪想要吞噬一切。”

    谛复歪了下脑袋:“父亲说你是个自私的混蛋,你破坏了规则,但你没有重建,所以这个世界变得更糟糕了。”

    “父亲?”覃戊司眯起眼睛,“你不是人类,哪里来的父亲?”

    谛复沉默,覃戊司以为自己是踩到了谛复的痛点,结果谛复沉默大概十秒后摇了摇头:“我忘了。”

    他只记得一些核心的东西,但这些东西从哪儿来,他不知道。

    谛复伸手指向天空:“看星星。”

    “你又不正常了?”覃戊司被这无厘头的转折弄得有些诧异,却依旧随着谛复的动作而抬头。

    这个世界的星空似乎格外亮,无论地上的光污染严重到什么地步,那片星空依旧闪耀。

    然而谛复说:“那是假的。”

    “那是被构建起来的一场梦,事实上人类已经几百年没有见过真正的星空了。”谛复语气依旧平静,“我们生活在巨大的罩子里,在最底下,没有未来。”

    覃戊司大概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么个答案,他一时间也愣了神。

    在缓过神后,覃戊司松开了谛复:“为什么我能感知到你?是你故意泄露出来的气息?”

    他以为谛复是想引出他,让他负责收拾烂摊子,或者利用他打破这一潭死水的世界规则。

    “不。”谛复实话实说,“我只是快报废了。”

    快报废了,压不住气息,仅此而已。

    覃戊司一时竟不知道怎么接话,报废?面前这个非人类生命体难不成真是机器?

    他伸出手:“你是……”

    那只伸出的手被谛复给握住了,谛复相当自然地接下一句:“我是一个优秀的工匠。”语气轻松欢脱,尾音上扬。

    好的,他又坏了。

    就像过去那种老旧的电视,在下雨打雷的时候只有雪花屏,在电视上头拍两巴掌,刺激一下能让它短暂的好转,好转过后又是雪花屏。

    雪花屏是常态,但这并不正常。

    “但是优秀的工匠也需要工具。”谛复大力的晃动覃戊司的胳膊,暗示对方这时候应该交出金属板了。

    覃戊司读懂了他的意思,此时覃戊司的愤怒已经消减了大半,他从阴影中取出金属板,扔给了谛复。

    “您真慷慨!”谛复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尽管这板子本来就是自己的。

    但夸完之后谛复又犯了难,抱着板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还有事?”覃戊司警惕的双手环胸,生怕谛复又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来。

    不过这次是他多虑了。

    谛复只是看着他,诚恳地自我介绍道:“我叫谛复,谛听的谛,复数的复。您呢?”他不能一直称呼对方为老巫公。

    “覃戊司。”

    “为什么要擒钨丝?”谛复不理解,对方没加主语,他不知道这三个字代表着什么。

    “戊!四声!戊二醛的戊!我在说我的名字!”

    “哦哦!戊先生。”

    “我姓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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