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师巴一步步走向光明顶。

    看似衣衫破烂，摇摇欲坠，实则每踏出一步，阳神便提升一两分。

    不是精气神的提升，而是只有阳神的变化，他的“肉体”，好似狂风暴雨中的烛火，轻轻一吹便会熄灭。

    即便是时九公、树大风、许窍之等名医圣手，给八师巴号脉，也感觉不到他的脉搏，探知不到他的心跳。

    如果不是有超凡脱俗的精神力，以及深入骨髓的执念，八师巴早就已经倒在地上，他能上山，因为上山的不是血肉之躯，而是凝聚不散的阳神。

    他的身形摇摇晃晃。

    他的步履踉踉跄跄。

    他拼命的坚持。

    最后几步的时候，这位被数百万人顶礼膜拜的圣僧，竟然趴在地上，一步步的爬上去，好似衰朽的孤狼。

    不是张无忌心眼小，非要让八师巴出丑，而是根本无人能够靠近。

    八师巴的精神力实在太强。

    他的肉体即将到达极限，精神却达到此生绝巅，即便是沈炼、沈玉门，只要敢靠近半步，立刻心魔丛生。

    没有人能靠近八师巴。

    没有人能把他搀扶起来。

    八师巴随意的一瞥，便能在人心底留下永恒创伤，废掉某位天才。

    如果是里赤媚，看到这么多中原天才汇聚一堂，肯定会爆发强招，拼命毁掉这些天才，让他们再无潜力。

    八师巴不会做这些事。

    他只想和张无忌做出最终了结。

    所以，里赤媚成不了八师巴。

    所以，八师巴做不得里赤媚。

    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人。

    他们选择截然不同的路径。

    风云色变，乌云盖顶，整座山峰均被乌云笼罩，八师巴周围的风雪，竟然逐步开始融化，好似到了盛夏。

    变天击地精神大法。

    这门通天彻地的精神秘术，被八师巴练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巅。

    无形无质的精神异力，被他凝聚出有形有质的波纹，如果张无忌是古井无波的寂静深潭，八师巴就是投入水潭的一颗石子，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他的修为到了崭新的境地。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在看到张无忌的刹那，八师巴终于领悟到自己苦苦追寻多年，却苦思不得解脱的绝巅。

    “砰！”

    八师巴倒在最后一级台阶上。

    范遥惊喜的说道：“八师巴的生命精气彻底消散，他已经败了！”

    “谁…说…我…败…了？”

    “尸体”传出微弱的声音，紧跟着一抹佛光穿透乌云，半空中出现顶天立地的金光巨佛，轰出八师巴印。

    密宗修行讲求身、口、意三密，以观想和手印为主，每位密宗高僧在佛法有成后，都能总结出本心手印。

    八师巴作为密宗最绝巅的人物，当然不会例外，十八岁的时候，他便领悟自身手印，经过百年完善，再加上生死之间的顿悟，手印已完美无瑕。

    剧烈的精神震荡笼罩山顶。

    无论是独孤一鹤、风清扬、顾道人这种老前辈，还是沈炼、沈玉门、厉若海等绝顶高手，都惊骇的发现，自己似乎神魂分离，类似于元神出窍。

    能感知到自身血液流动，能感知到天地元气的变化，有心跳，有脉搏，但精神和血肉之间的联接，却被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硬生生分割开来。

    陆小凤的虚实相生，燕南天的混元功体，楚留香的踏月留香，沈炼的万类霜天竞自由，西门吹雪的剑意，厉若海的燎原枪意，全都失去了效果。

    所有人都被定住。

    被八师巴极致的精神力定住。

    能听，能看，能感知，甚至能催动自身武道，唯独不能有任何动作。

    这是绝世无双的杀招。

    这是世间从未有过的秘术。

    这是八师巴毕生武道的精粹。

    众人不约而同催动自身武道，数种能相融的内劲，浑然天成融汇，比如沈炼和西门吹雪、沈炼和燕南天。

    八师巴没有在意这些。

    沈炼等人能动也好，不能动也罢，全都无所谓，他眼中只有张无忌。

    食中二指划向张无忌眉心。

    八师巴的动作很慢。

    慢如蜗牛。

    就好似把时间放慢了千百倍。

    沈炼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有便秘的感觉，好似要炸裂开来，甚至忍不住催动惊艳一枪，背后铁匣内沉睡着的孤问，震颤着回应沈炼。

    以枪御人。

    以无思无念的神兵利器，操控自身血肉躯壳，靠着取巧的手段，暂时脱离笼罩范围，观察八师巴的绝杀。

    八师巴并指成剑，凌空斩落。

    张无忌凌然而立，不动如山。

    两人看似没有交锋，却在精神的维度交锋数百招、数千招、数万招。

    在精神世界，时间空间算什么？

    一念可达万里，一眼可过万年。

    没有谎言恫吓，没有设计暗害，八师巴预先设想的手段，那些干扰张无忌心绪的人或物，已经完全不重要。

    八师巴眉心刻痕倏然消散，困缚内心十多年的枷锁，被他自己打开。

    左手拈花，面露微笑。

    张无忌面上露出笑意，进入无极归真状态，十阳圣火绵绵无尽，孕育出一朵朵火中金莲，绽放一朵朵莲花。

    “张无忌，贫僧还你一招。”

    八师巴面上闪过孩童般的笑容，充满智慧的眼神变得童稚、纯净。

    烈火红莲中，他找回自我，找回最初学佛的时候，心灵每有感悟，那种油然而生的、豁然开朗的畅快。

    随着修为越来越高，随着地位越来越尊贵，内心早已沾满尘埃。

    “年轻，真好啊！”

    八师巴缓缓闭上眼睛。

    阳神虚影缓缓散去，所有人同时恢复行动能力，在场高手，大多催动武道对抗八师巴，就好似双方角力，如今一方突然撒手，如何能控制得住？

    沈炼背后炸响枪芒，好似引爆数百颗炸弹，半座围墙被炸成废墟。

    沈玉门挥出刀气，一刀倾城。

    燕南天斩出剑波，一剑破空。

    陆小凤凤舞九天，彩凤翻飞。

    厉若海燎原百击，枪芒如火。

    诸多强招同时爆发，再加上张无忌凝聚的十阳圣火，以及八师巴圆寂之前散溢的精神力，只听得一声爆响，巨大的蘑菇云直冲霄汉，屹立昆仑数百年的明教总坛，自此彻底变为废墟。

    烈阳飞荡，烟雾弥漫，一位位高手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吐血，甚至有数位高手，被散溢的余波震成重伤。

    就连杨逍、范遥、周颠等高手，也被八师巴散溢出的精神力，震荡的捂着脑袋大吼，真气逆行，走火入魔。

    “镇！”

    张无忌厉声呼喝！

    天地元气凝成巨手，把所有力量散入到虚空，无论是强招对轰，还是八师巴的精神力，尽数随风消散。

    沈炼定睛看去，观战高手，至少有七成半跪在地，九成身上有伤。

    只有两处安然无恙。

    一处是张无忌身边，除了张无忌眉心有道伤痕，别的全都毫发无损，就连他足下的积雪，也无丝毫变化。

    一处是八师巴身边，那里除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什么都没有。

    张无忌轻轻伸出手，烈火带着金色的佛光跳到手中，化为一颗珠子。

    ——八师巴舍利！

    张无忌把舍利递给沈玉门：“把此物送还给密宗！最近几日，我会居住在小光明境，你找人重建总坛。”

    沈玉门接住舍利，问道：“密宗打我怎么办？密宗秃驴最不讲理。”

    张无忌看了沈玉门一眼，给了他一个再敢废话，我就揍你的眼神。

    密宗和尚不讲理，难道你这小混蛋是讲理的？你什么时候讲过理？

    沈炼问道：“您的伤……”

    张无忌在眉心轻轻一抹，眉心血痕缓缓痊愈：“人家都快走了，总该让人走的开心，不要太过为难他。”

    沈炼：Σ(⊙▽⊙“a

    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八师巴拼尽全力的绝杀，绝世无双的精神杀伐，你特么竟然放水？

    不过话又说回来，张无忌和沈炼颇为类似，都是防高血厚恢复快，如果不能一击必杀，很快就可以痊愈。

    只不过相比于沈炼，张无忌是厚道的老好人，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八师巴决死一击，未必能够伤到张无忌，只不过张无忌心知这是八师巴最后的光辉，主动露出破绽，让八师巴留下伤痕，余波炸毁整座光明顶。

    假如双方不顾一切殊死相搏，张无忌早就催动十阳圣火，轰出至强的九阳霹雳神掌，最后催动太极玄功。

    想伤到张无忌，实在是太难。

    好在八师巴没听到这些话。

    否则他肯定死不瞑目。

    不仅在于武道境界的失败，还在于人生境界的失败，张无忌的境界，已经属于菩提圣心，恨都恨不起来。

    你能恨他什么呢？

    决斗结束，房倒屋塌，明教总坛被余波摧毁，所有观战的人，都为此出了一份力量，心知张无忌宽容，赵敏却非常不好惹，想找借口快速下山。

    一方面不想吃十香软筋散，这玩意连九阳神功都扛不住。

    一方面抓紧时间，参悟武道。

    张无忌忽然说道：“诸位，劳烦你们吹两个时辰山风，现在离开，恐怕有性命之忧，我可以给诸位讲道。”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看向赵敏。

    当年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被张无忌击退，然后就都被赵敏抓了。

    赵敏冷哼道：“看我做什么？我现在无兵无将，更不喜欢下毒。”

    张无忌解释道：“是这么回事，方才我和八师巴对轰，再加上诸位豪杰爆发出的劲力，光明顶的积雪，有了崩塌的迹象，只是被我用心法维持。”

    众人：你能把雪崩给定住？

    张无忌很是诚恳的解释：“大家不要产生误会，这是九霄真经的效果，我用双足沟通地脉，天人合一，借用昆仑本身的力量，暂时稳固住冰雪，如果换做别的山峰，我是做不到的！”

    众人：你特么觉得我们信么？

    张无忌耸了耸肩，心说江湖怎么还是如此险恶，说实话都没人信。

    连我徒弟都不信！

    当年真是失策，只教导武功，没教他尊师重道，过几天给他补上。

    张无忌双足微微震颤，光明顶终年不化的积雪随之崩塌，三百万玉龙兵从天而落，就算千军万马，也会尽数掩埋在积雪之下，来多少，死多少。

    在场的高手，有些参与过当年的光明顶大战，心中大叫庆幸，倘若当初明教用出这招，自己焉能有命在？

    十条命也不够死的！

    雪崩轰隆轰隆的爆发，众人自然不会下山，盘膝坐下，聆听讲道。

    张无忌是武当派出身，便以武当派诸多绝学为例，讲述武道玄妙。

    众人听的津津有味，尤其是几位武当派的天才，更觉得大有收获。

    沈炼捅了捅沈玉门，示意沈玉门提出问题，让张无忌答疑解惑，沈玉门咳了几声，问出沈炼期待的问题。

    “师父，如何突破无上？”

    “掌控！”

    张无忌轻描淡写说出两个字。

    “何谓掌控？”

    “这就是掌控。”

    张无忌摊开手掌，掌心缓缓凝聚出一团火焰，紧接着火焰发生变化，并非是五行转化，而是变为一方领域。

    在火焰笼罩范围内，任何元气都会被排斥，每一分力量都被紧锁。

    “这是我刚刚突破时，能够做出的基础掌控，算不得什么，这里有很多天赋卓绝的天才，有不同的武道，你们要做出的掌控，未必是这般模样。”

    张无忌讲解道：“炼体、练气、炼神，均有不同的掌控，以难度而言，练气难度最低，炼体难度最高。”

    炼体、练气、炼神，三者本身并无高低上下之分，修为到了某种程度，均是三者兼修，补全自身短板。

    只不过自古以来，练气武者和炼神武者更容易突破，炼体的高手，唯有项羽等寥寥数人，能够达到绝巅。

    如果用破碎虚空作为要求，炼体简直是地狱难度，从古至今，没有人能凭此破碎虚空，就连项羽也不行。

    难度不是吹出来的。

    这份难度是实打实存在的。

    想要完成最终突破，需要什么样子的机缘，就连张无忌也不知道。

    杨昱乾忽然问道：“练武为何一定要破碎虚空，不破碎不行么？”

    “哦？你的理想是什么？”

    “传道！授业！解惑！我希望把太极传遍天下，传到每一个角落。”(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