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十?分鐘前——
    “現在燕子沒?下落、綁匪沒?找到、卷毛兒和技偵那邊也沒能黑進TO DEAR, 什麽證據都沒?有?，我們拿什麽撬開張雅麗的嘴？”
    “不用撬，簡單抛個引, 她會說的。”
    紀延：“你确定？憑什麽？”
    “就憑，她會在網上回複我。”
    紀隊似懂非懂。
    而十?分鐘後, 回複過初南的張雅麗一臉凄惶, 對着?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往, 對着?在這麽長時間裏獨自吞噬着?巨大?苦果的自己, 如釋重負地?，阖上了眼睛。
    終究是來了。
    “說說吧，經過觀察, 我們多少對你也有?些了解了, 所以并不想相信燕子的一面之詞。”
    滾燙的淚水糊了張雅麗一臉, 初南從包裏抽出紙巾，跟個溫柔的大?姐姐似的，輕輕替她擦着?臉：“而且你一個人在心裏壓了那麽大?個秘密，應該也很累了吧？”
    紀延無聲地?笑了下。
    和女朋友一起辦案，不管她多聰明多能幹對案件進展幫助有?多少，最讓紀隊長嘆為觀止的是，這女人永遠能一邊胡編濫造瞎扯淡，一邊用最真誠溫柔的表情感化着?對方。
    而最關鍵是，那被瞎扯淡的對象還當真信了她的邪，一顆冰冷的心慢慢融化。
    此時的小南姐已經擦幹了張雅麗的淚, 看着?這個女人兩只手像抓浮木般地?緊抓着?自己。
    她沉默了許久，像是在腦子裏組織語言, 好半晌，才低着?聲開口：“該從哪裏說起呢？”
    她看着?初南, 再看看對面的紀隊，片時後，目光又轉回到?初南身?上：“沒?猜錯的話，這位警察先?生應該是你男朋友吧？”
    初南挑眉：“看得出來？”
    張雅麗輕笑：“愛情這東西，存在的時候是真掩不住的。”
    可?很快，她又斂了笑，當着?紀延的面，湊到?初南耳邊，說：“可?聽我一句，不要結婚，你可?以肆意去愛，但千萬別結婚。”
    “哦？怎麽說？”
    “因為婚姻，真的就是愛情的墳墓。”
    她和肖華也曾經是有?過愛情的，第?一次見到?彼此的剎那，兩人眼中騰起一模一樣的驚豔，那時候的張雅麗相信，肖華是有?心想要好好跟她在一起的。
    可?這樣的心情是怎麽改變的呢？
    其實張雅麗也說不好，她和肖華之間似乎什麽事都沒?發生。你要問這段婚姻到?底哪裏有?問題了，她也說不出來，或者說，能說出來的都不是什麽太嚴重的事。
    可?她就是覺得窒息。真的，太消耗太令人窒息了。
    兩人是相親認識的，那時的張雅麗是一名?典型的職業女性，業務能力好，也肯在工作上花時間。剛結婚時，因為她正在奮力争取一個晉升的機會，所以就跟肖華說，自己不想跟公婆住。
    所有?過來人都告訴她婆媳關系是婚姻中最大?的難題，張雅麗不想在一心一意拼事業的同?時，還花心神?去處理那些麻煩的婆媳關系。
    可?也因為此，沒?有?公婆同?住，新婚的夫婦就要自己承擔起一個家：每天的洗衣做飯刷馬桶，每周的家庭聚會大?掃除。
    別看這些事說着?輕巧，可?張雅麗和肖華都是富養出來的，兩人直到?婚前都沒?沾過陽春水。
    剛開始，他們還會一起對着?教程學做飯，周末一起大?掃除，那是張雅麗婚後最幸福的時光。
    可?時間久了，肖華開始不耐煩了，他覺得這些家務極大?占用了自己的時間：“都是些女人做的事，你看有?誰家老?公會陪着?老?婆下廚房拖地?板？那都是沒?事業的男人才會做的。像我媽，這輩子就沒?讓我爸洗過一個碗。”
    這話出來後，男人就像是給自己找到?了最合情合理的借口，開始當起了甩手掌櫃。
    一開始，張雅麗并不想和他辯：你不做家務？行，咱請鐘點?工。你不想做飯洗碗？行，咱到?外頭吃。
    可?這麽吃了一個月，吃了兩個月，肖華的胃開始出問題了，最終在一次應酬時酒喝多了，胃疼被送進了醫院。
    醫生說，那是長期應酬加長期下館子形成的：“年輕人，別餐餐吃外賣，要自己開火啊。”
    此話一出，張雅麗便成為了衆矢之的——
    “雅麗啊，阿華在跟你結婚前，那可?是天天在家吃飯喝湯呢。知道他應酬多，家裏從來也沒?舍得讓他去吃外頭那些不幹淨的。”肖家父母說。
    “回到?家連口熱的都沒?有?，阿華這小子怎麽就娶了這麽個媳婦啊？兄弟這婚結得跟沒?結似的。”肖華的哥們說。
    “請阿姨？你們兩個年輕人有?手有?腳，還照顧不了自己嗎？還得請個老?媽子來照顧？弟妹，你已經結婚了，當人老?婆的本來就該照顧好丈夫。”肖華的哥哥說。
    最後，就連她親媽也在婆婆的一通電話後，将她喊回去做了思想教育工作——
    “雅麗啊，現在跟婚前不一樣了。婚前有?你爸爸媽媽，可?現在你自己當家，要承擔起責任啊……”
    承擔責任，承擔責任，誰都讓她要承擔責任，可?有?沒?有?人來看看肖華是否願和她一起扛起這責任？
    自打肖華當了甩手掌櫃後，她幾乎是一個人在打理着?這個家。雖然一日三餐來不及做，可?在這個家裏，沒?鐘點?工時，打掃收拾的人是她，周末處理如山的髒衣服的是她，這缺了那壞了找人來處理的也是她。
    她在工作忙得飛起的同?時犧牲所有?休息時間來操持這一切，可?結果，不過是因為沒?時間做飯，就被冠上了“不負責任”的罪名?。
    所有?人都說肖華事業忙、應酬多，可?有?誰看到?了她也同?樣事業忙、應酬多？
    有?誰看到?她在公司裏和其他醫藥代表争業績争得灰頭土臉？就為了多争取一個客戶，大?半夜喝得在馬路上大?吐特吐？
    哦對，說到?這，每每說到?這，他們就只會讓她轉崗調職——
    “醫藥代表？醫藥代表好聽嗎？好些代表都是怎麽拿客戶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外人每回問我我老?婆幹什麽的，我都沒?好意思說出口。”
    “我不是說你也跟那些不檢點?的人一樣，可?社會就是這麽看你們的。別人家的老?婆當老?師、當公務員、當公司行政，那工作一個賽一個地?閑，即有?穩定的收入，又能顧家，怎麽就你不一樣？怎麽就你非得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投在那份工作上？”
    “雅麗，調職吧，調了職後，我們一起好好經營這個家。”
    話說得那麽好聽，就像調了職後肖華就願意回到?剛結婚時那樣，和她一起買菜做飯料理家務，一起精心布置家裏的每一個角落。
    不可?能的，他所謂的“好好經營”，不過是讓她少花點?時間在工作上，每天下了班就趕回家，做好飯，煲好燙，坐在餐桌邊等他。
    所有?的家庭都是這樣的，這就是家的意義——肖華這麽說，所有?人都這麽說。
    就連她自己的父母也都這麽說。
    她無法反駁，因為找不到?任何能反駁的點?，因為好像所有?人的家庭都是這樣的，就連自己的媽媽，也都是這麽過來的。
    可?所有?人都這樣，就代表它對嗎？就代表這種模式公平嗎？
    張雅麗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天，自己在多重壓力下最終同?意了調崗，肖華很高興，特意提前下班，帶她和雙方父母到?一家很好的餐廳吃飯。
    所有?人都在慶祝“雅麗即将擁有?更輕松的生活”“雅麗以後不用拼命了，就讓老?公養着?吧”。他們臉上都洋溢着?真誠而庸足的笑，明明心偏向肖華那邊，可?嘴上說的卻全?是她那虛妄的得利。
    張雅麗想吐。
    網上那句關于女性的話是怎麽說的？“是老?婆，是兒媳，更是你自己”，可?她在這些人眼中，早已經不需要再當自己。她不是張雅麗，她只是肖華的老?婆。
    她想回家了，可?從前那兩位最親的家人此時也在場，也在由衷地?因為她“有?人養”“能輕松點?了”而開心。沒?有?人問過她到?底想要什麽。
    張雅麗真的很想吐。
    那一晚，她在衆人的歡笑中退了場，回家的途中肖華開車，她在副駕上刷手機，正好刷到?了一個貼子：婚姻到?底給女人帶來了什麽？
    評論裏有?人說，做不完的家務帶不完的娃，有?人說已婚未育，卻仿佛已經養了個孩子，還是個巨嬰。有?人說失去了夢想沒?有?了自我，最後還有?人說，永遠缺斤少兩的家用，卻永遠被指責“亂花錢”和“不會持家”……
    看到?這，張雅麗突然間發現，結婚幾個月了，嘴上老?批判着?她職業的肖華，竟從來也沒?有?交過她一分錢家用。
    家裏的柴米油鹽醬醋茶，全?是她買的，因為肖華不知道這些東西缺了。
    勞務過程中發現缺了的各種家具家電，也是她買的，因為肖華不知道這些東西也缺了。
    就連打掃不及時找的鐘點?工也全?都是她花錢聘的，因為肖華壓根就不打掃，當然不曉得自己沒?空打掃時要請工作。
    呵，這甩手掌櫃，當得可?真是徹底啊！
    張雅麗諷刺地?笑了，之前心大?不計較，可?現在……
    現在，既然所有?人都說肖華會養她，那——
    “現在我調了崗，工資大?不如前了，你每個月就交點?家用吧。”
    “行。”
    “不用太多，一萬吧。你一個月交一萬，我交三千，維持各種支出差不多。”
    肖華一頓，随後，震驚地?轉過頭：“要這麽多？”
    “你以為呢？以前的家用我都是用自己的工資墊的，現在工資低了，這個家就靠你了。老?公啊，你總不能要求我調崗，還要求我消費降級吧？”
    方才飯席上的歡聲猶言在耳，“雅麗以後就輕松了，靠阿華就行了”——阿華的脖子像是被什麽卡住了，好一會兒，才僵硬地?點?了下頭，不再說話了。
    後來的劇情初南不用問也猜得到?，上萬塊家用，第?一個月肖華交了，第?二個月交了，第?三個月，他就開始抱怨張雅麗不會持家大?手大?腳，新婚的二人開始在各種柴米油鹽上計較。
    也是，那麽個小廠子，營收穩不穩定先?不說，就從前的肖華，寬松家庭裏出來的孩子，連第?一桶金都是老?爹給的，他二十?幾年人生裏所有?的收入，基本都用在自己身?上了。
    現在要從每個月的個人花銷裏摳出那麽大?一塊當家用，多少是有?些不情願的。
    “也是在這時，因為你們之間的矛盾越來越深，所以你開始流連于各種抱怨婚姻的主題貼？”紀延問。
    張雅麗自嘲而凄苦地?一笑。
    這笑容裏包含的深意太多太多，初南看出來了：“他說反了，是不是？”
    張雅麗看着?她，淚眼裏竟有?點?奇異的感激。
    初南說：“應該是你常用的那些APP，就因為你刷過一次‘婚姻到?底給女人帶來了什麽’，開始持續不斷地?給你推送各種負面內容，剛好那時你又調了崗、工作清閑，天天刷着?這些吐槽貼，你的情緒也被感染了，所以，對婚姻和肖華越來越感到?厭惡。”
    張雅麗沉重地?閉上眼，淚水簌簌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