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這個小區的每棟樓都設有空中花園, 為了方便居民們平日?裏舉辦各種活動,空中花園所在的樓層沒住戶,就只有一個露天空中花園、一個文娛活動室, 以?及男女公共衛生間。
而樂小小她們這棟樓的空中花園,就設在三樓。
電梯“叮”一聲, 打開, 從裏頭走出紀延和兇臉等人。
剛剛和兇臉一起探查的同事已經等在了走?廊上, 見?到?紀延趕忙迎上去:“紀隊, 之前就是這棟樓的業主?群裏有人在問是誰落了件雨衣在公用衛生間,然後剛好有群裏的居民知道我們在查雨衣人,這才彙報給我們。我剛剛檢察過了, ”這同事說着, 一邊将雨衣攤開, “您看,袖子上還有血跡,很可能?就是殺害樂小小時濺到身上的血。兇手為了不引人注意,可能?特意從安全樓梯走?到?了三樓,然後将雨衣扔到三樓的洗手間裏。”
“洗手間裏沒人了?”紀延問。
“沒人了。”
“這層樓的監控呢?也沒拍到?人?”他擡頭尋了一圈,最後在正對着露天花園通道口的地方發現了一只監控:好家夥,竟然是壞的!
整條走?廊就那麽只監控,竟然還是壞的。
“真特麽……最近幾?個案子可真是絕了啊!一到?關鍵地方監控器就壞——安全通道呢?安全通道的監控器總不能?也全壞了吧?從27樓到?4樓,這麽多?層就沒一個監控拍到?那小子的?”老蔡氣得那雙大眼袋都深了。
李演摸了摸鼻頭:“那個,剛剛初小姐說沒有任何?公共監控拍到?可疑人物, 那估計是……特意避開了吧。”
老蔡:“……靠!”
“行了,現在說這個也沒用, ”紀延拍了下?老蔡肩膀,“你帶小李小張去把洗手間和室內活動空間都搜一遍, 其他人跟我來。”
隊伍即刻兵分兩列,老蔡三人往左拐,紀延等直往露天花園裏走?去。
初南跟在最後頭,有模有樣?地拍了照,在記錄本上記了幾?筆,這才收起手機,慢悠悠跟上了紀隊那一列。
晚上七點二十分,小區四?周早被警戒線封了個嚴實,可三樓的露天花園裏卻是人聲鼎沸。
好些加入“2B棟居民互助委員會”的居民因?為剛發生的那起兇殺案聚到?了一起,紀延他們抵達花園時,一個看起來像是委員會會長模樣?的中年?男人正耳提面?命地傳播着每日?檢查門窗的重要性,同時讓大夥兒注意觀察附近有沒有可疑的人物。
中年?會長滿面?紅光,話音洪亮且抑揚頓挫,可下?排烏泱泱的一群人卻沒幾?個在認真聽。除了前排那些明顯受到?了驚吓的年?輕男女,後邊那群中老年?人——哄小孩的哄小孩、刷手機的刷手機,有對父子甚至還推着嬰兒車在一旁,邊逗着小孩邊閑聊。
紀延遠遠地看過去:“這群人全是同一棟樓裏的?彼此都認識?”
“應該是吧,不過現在的商品房,一棟樓有百來戶人家幾?百口居民,平日?裏沒事都是大家自掃門前雪,要全認識也不太可能?吧?”郝美人也盯着那群人研究。
紀延不再說話了,走?近那群“2B棟居民互助委員會”時,犀利的目光一個個逡巡過那些委員。
忽地,他步子一停。
不過很快,又若無其事地繼續向前。
“怎麽了?有問題?”初南不知什麽時候也來到?了他身旁。
“嗯,”紀延壓着聲,“最後一排左起第三位,那個逗小孩的男人,不是本樓居民。”
初南順着他的話音看過去:
最後一排人不多?,最左邊坐着個推着嬰兒車的老頭,粉色嬰兒車占據了左起第二個位置,而第三個位置上坐着的是個年?輕的男人,一邊聽着臺上會長铿锵有力的發言,一邊還興致勃勃地逗着車裏的嬰兒。
看起來就像是一家人:爺爺,孫子,及爸爸。
唯一不和諧的是,老頭兒那雙眼每隔兩秒就得往嬰兒車上瞟一次,看着逗弄嬰兒的男人,神色雖稱不上警惕,可這頻率……
啧,如果真是一家人,當爺爺的能?這麽頻繁地瞅着逗小孩的男人嗎?
“看來還挺不熟啊:一個努力想僞裝成為這個家庭的一份子,另一個雖然不太好意思拂陌生人對自家小孩的喜愛,可還是掩不住心底的警惕,頻頻盯着他。”
紀延:“重點是,那男的一副想對外證明自己是小區一員的姿态,這說明什麽?”
初南:“說明……我們可以?開始行動了?”
紀延掃了眼她腳上的三寸細高跟:“你悠着點。”
初南微微一笑:“你小南姐還不知道什麽叫‘悠着點’。”
話落,施施然離開了人群。
少了小南姐的警察隊伍走?過“2B棟居民互助委員會”,一邊走?,一邊還警惕地環顧着四?周。
“委員會”最後一排左起第三位,那逗着小孩的男人也始終用眼角餘光關注着紀延他們。見?警察們都離開後,男人才放松警惕,松開逗弄着嬰兒的手,起身,盡量平靜地朝着警察的反方向走?去。
從這往前走?十米,就可以?離開空中花園,進?走?廊,搭電梯,然後,徹底離開這棟樓。
可他走?了一米,走?了兩米,突然,身後的夜風毫無預兆地改變了風向和風速——有人朝自己這邊跑來了!
男人心一跳,下?意識就往左前方一拐。
這空中花園的左前方銜接的就是另一棟樓的空中花園,屏南所的同事見?勢頭不對,低喝一聲:“不好,他要逃!”
因?為這一帶地勢不平,隔壁樓的空中花園不在三樓,而在那棟的二樓。且一樓天花板上還有個緩沖的平臺,一個訓練有素的專業人員從二樓往下?跳,完全夠不成問題。
“操,別讓他跑了!”
“站住!”
會站住的是傻逼!男人簡直是個飛毛腿,而且對這一帶比誰都熟悉,他左蹿左蹿,三兩下?就蹿到?了隔壁棟的空中花園,然後還沒等身後的紀延追上來,他一腳踏上花園圍欄,縱身一躍——
紀延幾?乎是同一時間趕到?了圍欄邊,伸手要抓那混帳東西時,指尖和男人衣領的布料相擦着錯過。
只那麽一瞬,落地的男人隐入人群,不見?了。
“靠!”紀延迅速往圍欄上一躍,翻身下?去。
黃色警戒線沒有圍到?這,因?為從剛剛的露天花園往下?跳,就能?直接跳出小區。前方就是大馬路和來往的人潮,誰也想不到?嫌犯竟然能?從這裏逃出去。
紀延在心裏咒罵一聲,可與此同時,身後突然傳來了一聲“吱”,車輪和地面?狠狠摩擦的聲音幾?乎要刺穿他耳膜。
一道和車輪摩擦毫不匹配的閑淡女音傳過來:“上車!”
是初南。
她坐在一輛黑色SUV的駕駛座上,喊着他時眼睛卻沒有看過來,只對着前方的某一點,眯起。
紀延果斷地跳上車。
幾?乎是車門才剛關上,他連安全帶都沒來得及系,整個人就順着慣性往後一倒,再往前一沖,車子直挺挺地沖進?了人潮。
“你小心點,旁邊全是人!”
初南無聲挑了下?眉尾,目光堅定地鎖在正前方。
這女人平日?裏僞裝太多?,永遠高冷優雅矜驕邪魅,只偶爾在某一些時候,骨子裏那種果決的狠勁才會不動聲色地流露出來。
比方說,現在。
嫌犯的綠雨衣早已經扔在了2B的公共廁所裏,此時只穿着一件灰色的外套和灰色牛仔褲。那一點低調的灰在初南的視線裏穿越過人群,直接拐進?附近小巷裏……
半秒不到?,初南做出了決定:“把這一帶的地圖調出來。”
紀延迅速打開地圖,那橫縱交錯的小街小巷很快浮現在眼前。
這一帶的居民區全是又窄又長又曲折的小道,紀延找出了兩人的位置,将地形圖擴大,遞到?她跟前。
初南只大概看了眼,随後,将車子往後開出了一段:“坐穩了紀隊。”
這話剛落下?,還不等紀延反應過來,車子就毫無預兆地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沖了出去!
這女人……
一百句“卧槽”都抵不住他此刻的澎湃:“你悠着點!要不要命了?”
“刺激。”初南只輕飄飄地來了句。
可與口吻不同的,是那雙微微眯起的鋒利的眼,女人手背上纖細的青筋隐隐浮起,踩着油門的腳一用力。
冷靜的聲音同時響起:“郝美人,你帶人從福輝路拐到?屏天巷,包抄!”話音正對着前方置物架上的手機。
原來那手機始終連着線,就連在同樣?也正在追逃的郝美人那邊。
手機裏傳來郝美人氣喘籲籲的回應:“收到?!”
初南沒再說話了,車子繞過三條街,從最初的西提街拐進?狹窄的關左巷,再從關左巷右拐,直沖沖開進?和郝美人約好的屏天巷。
那屏天巷比關左巷還窄,正常人的車壓根就開不進?,可偏偏車技靓到?足以?去開F1的初南穩紮穩打地将SUV移進?去,直接擋在了小巷的出口——
砰!
筆直沖過來的灰衣男在小巷盡頭剎住腳,可力道太猛,一不留神竟直接摔到?了地上。
也阖該這是個反應迅速手腳利落的混蛋,這一摔礙不了什麽事,半秒不到?,灰衣男手又支着地一躍,轉身便直往車子的反方向跑。
可,來不及了。
迎面?沖來一群人,號稱“全市局爆發力第一”的郝美人就在最前頭,邊指着這家夥一邊奔過來:“警察,不許動!”
“你他媽跑什麽?啊?沒事跑什麽!”
人群将灰衣男團團包圍。方圓一米內,無缺口,更無可供逃逸的空缺,灰衣男心如死灰,被郝美人往腦袋上狠狠蓋了一下?也不敢吭聲,只抱着腦袋蹲到?地上,像條被人揪住了尾巴的落水狗。
“見?了警察就跑,做賊心虛了?啊?”
“謀殺、逃逸、制造街區混亂……”
“什麽?”那低垂的臉猛然擡起,灰衣男也不知是被蓋懵了還是怎麽回事,原本死心的表情瞬間全被茫然所覆蓋,“我就偷幾?只手機,怎麽就變成謀殺了?”
“還敢狡辯?爬進?樂小小家殺人的是誰?到?三樓廁所脫了雨衣的是誰?企圖混進?人群瞞天過海的又是誰?”
“不是我!”
紀延下?了車,和初南并列靠在她那輛不知打哪來的SUV旁前,點了根煙。
這動作勾起了初南心底那些蠢蠢欲動的煙瘾。
她朝紀隊長伸出手,意思是借他的打火機一用。可那手伸了老半天,身邊的紀延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夠小氣啊,不過就是到?屏南所上個班,現在連打火機也借不到?了?”
紀延這才轉過臉來,看向她。
借不到?打火機的女人已經在自己包裏翻找了,紀延盯着她的臉,掌心裏的打火機随意轉了個圈,敲下?,小小的火苗燃了起來。
“不過就是到?屏南所上個班?”他把那火苗挪到?她跟前,某些字眼咬得重之又重。
初南順勢燃了煙,吸一口後,沖着他粲然一笑:“不過就是……瞞着‘男朋友’,到?屏南所上了個班。”
呵,還挺懂得混淆重點!
“不過是瞞着男朋友到?屏南所去上了個班,然後呢?”
然後?
“還有什麽然後?”姑娘挑了挑眉尾,“不過就是‘忘了’提前打招呼,工作嘛,男朋友不給我牽線,我自然只能?找別人……”
“少廢話,瞞着我進?了屏南所,就為了這事,避而不見?了好幾?天……”
“什麽?”初南一頓。
随後,頭擡起,指尖的煙枝生生停在了唇邊。
紀延的意思是,她前面?幾?天之所以?老拒絕他,就是因?為到?屏南所報道了心裏虛,所以?沒敢去見?他?
“隊長,您這腦筋還挺會急轉彎啊,我避而不見?是為了這事?”明明是因?為某人有錯在先好吧!
告白之後沒下?文,說要當人男朋友的人,整整八天連個信息也沒有,現在還有臉惡人先告狀、有臉說她心虛?
“實話實說吧,本小姐也不是什麽熱衷于拐彎抹角的人,”小南姐大概是一時忘了自己前幾?天的“今晚不巧沒空呢”,于是此時言之鑿鑿,“只不過某位日?理萬機的隊長前腳才剛當衆表白呢,後腳就連條短信也沒有了,隊長您說,這種‘男朋友’,不丢還留着過年?嗎?”
紀延慢慢地蹙起眉。
兩秒鐘後:“這個‘男朋友’,指的是我?”
“不是你是誰?”
“郝美人沒跟你解釋過?”
“解釋什麽?”
“我被派到?外地追逃了,八天。”
什麽東西?追逃?
他們幹刑偵的确實偶爾會出現這種情況,紀延他媽跟着紀局過了幾?十年?,早已經見?怪不怪的就是一覺醒來老公不見?了,只留下?一句“局裏有事”,然後就是沒一個電話沒一條短信,一段時間回家後,才說:“前幾?天被派出去追逃了。”
而這次……
初南腦子裏剛反應過來“追逃”所能?帶來的影響,被控訴的紀隊長已經又開口:“如果你還想繼續揪着這個事不放,那我建議你先打開短信欄,搜索189XXXXXXX。”
初南:“……”
一只手已無意識地跟着他的話,拿起手機,打開短信欄。
189XXXXXXXX,一個陌生的號碼。
其後就是她沒存下?的、在十幾?天前發過來的、但由于來自于陌生號碼于是初南并沒有仔細去看的……未讀短信。
短信上清清楚楚地寫着:姐,我哥有事外出,回來再和你聯系哈!
下?邊附了個落款:郝美人。
這則短信估計是用工作機發的,事出緊急,郝美人身上可能?只有一把手機,紀延追逃的事按規矩也不能?講得太明白,于是最終只有這含糊不清的一句話,倍受冷落地躺在她的短信欄裏。
初南:“……”
尴尬。
淡淡的尴尬。
身旁男人淡淡地看她。
初南深吸一口氣,裝作若無其事地退出了短信欄。
随後,她收起手機,吸了口煙,撩了下?頭發,正準備再摸一摸鼻頭——
“還有理?”不鹹不淡的聲音從身旁傳來。
初南尴尬摸鼻的動作只做了一半,停住了。
片時之後,就像是不經意般,她極自然地完成了另一半動作:“那個……我呢,平時确實是不怎麽看陌生號碼的,要怪就怪……”
“就怪某位日?理萬機的隊長前腳才剛當衆表白,後腳就連條短信也沒有了?”
初南一噎。
很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所有的反駁全都有出處——出處就是她的嘴。
特別好。
小南姐對着空氣很甜很假地一笑,再轉過臉時:“領導別說了,我認錯。”
紀延吸了口煙:“錯哪了?”
初南從善如流:“沒弄清原委,不分青紅皂白地生氣。”
想了一想,又補充:“明知是同一個體系卻沒有提前打招呼,讓男朋友撞了個措手不及。”
“呵。”爽快而毫無誠意!
追逃回來後他第一時間就給她打電話,想約飯,結果卻遭到?這女人一記不軟不硬的拒絕。那會兒他估摸着姑娘這是剛确立關系就被冷落了幾?天,心裏不痛快呢,也便由着她。
可誰知道,這不痛快持續了一天,持續了兩天,一直持續到?現在——特麽原因?竟然是這麽個烏龍?
絕了。
不過那一聲“呵”倒讓初南聽出了本質:紀某人這是氣消了,賞了臉願意和解呢。
她不動聲色地彎了彎唇,本着給點顏色就能?開染房的本事正想說什麽,前方就在這時,突然又傳來了道暴躁的怒吼聲——
“操,你他媽放屁!”
初南話音一停。
是嫌犯。
就見?那灰衣人滿面?震驚,洶湧的後怕在一瞬間席卷了整張臉,仿佛直到?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究竟捅了什麽簍子,他渾身劇烈顫抖了起來:“我、我說了我沒殺人!我就只是偷了這些……”
邊說着,一邊慌慌張張地拉開外套拉鏈。
那微微鼓起的外套原來暗藏玄機,裏頭的口袋裏,藏着一只手機、兩只手機、三只手機……
“我就是偷了點手機,我、我、我……因?為現場出了兇殺、你們又來了,我怕被抓到?才躲到?那群業主?裏,我、我沒殺人,真的沒殺人!”
初南送到?唇邊的煙枝倏地停住:“怎麽回事?”
福華小區2B棟,三樓公共洗手間。
剛打完球的少年?走?進?衛生間,摘下?帽子,打開水龍頭沖去了雙臂上的汗。沖完之後,他帽子也沒戴,随便拉開個蹲廁門就匆匆進?去。
正在這時,廁所最靠裏的天花板上,某塊60X60的鋁扣板被無聲地打開,一道靈活的身影從鋁扣板後爬出、跳下?。
那身影無聲走?到?洗手臺前,順走?了少年?的帽子,扣到?自己腦袋上。
這是晚上八點半,離樂小小被殺已經過了兩個半小時,而警方因?為某個偷手機的倒黴蛋,也已經轉移了注意力。
在鋁扣板上整整藏了兩小時的男人大搖大擺地走?出洗手間,對着走?廊上早已經不再工作的監控攝像頭,輕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