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箱翻开,崭新的钞票散发着诱人又富有冲击性的画面。
邝建国低喝一声,怎么能用这笔钱!他把箱子退回去,抱歉地望向廖振生,女婿,全是我不对,这个关键时候让家里难堪,让你们难堪。但我做爸爸的,一万个没有道理女儿的彩礼贴补家里,那我还是男人?美丽红着眼眶,又把皮箱推回,爸,振华是你毕生的心血,也是靠着振华,你才把我们姐妹俩拉扯大。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忘恩负义,做个不孝女!邝建国坚定地把钱推回,不不,这钱该用在你们小家庭,万一以后振生也想做点生意,没有启动资金,怎么办?
美琪优哉游哉地坐在一旁观战,手里捧着红枣姜糖茶。
这茶是宋云蔚手工自制,贴心地用小封袋给装好。饮到肚腹,暖意流动。这局充满戏剧性的家庭伦理大剧,就看谁更加情真意切,谁更加受不住道德舆论的压力。美丽犯不着拿现金回家,一张银行卡的事,只是现金更具冲击力罢了。
亲亲父女俩没有商量过具体细节,但双双心知肚明此举用意。情况最差,邝建国接了这笔钱,也算是在女婿明面上过了一趟,叫他不会落下心结。最好,姓廖的心疼老婆,预备另外出资帮助。美丽此举,一箭三雕,既向父亲表了衷心且出让大利,也向未来老公树立了至情至性的人设,还能让老公助家里一臂之力。
廖振生左右为难,老婆家中大难,他真能袖手旁观?再说了,他也不是在钱物上斤斤计较之人。廖公子三个字,在台州不是白叫的。这也是权力的一种展现。于是三方博弈的结果,在此刻,得到了最优解。廖振生插手,将皮箱锁起来,交给美丽,对邝建国道,爸,咱们马上就是一家人,我来想办法,不要太见外!邝建国还担忧,你爸妈知道了....会怎么看美丽?不行不行!行!廖振生果断预备走人道,他们不会知道,美丽一辈子的幸福,我会给她!邝建国圆润的胖脸抹上一把热泪,女婿,你放心,我做爸的,早给美丽备好陪嫁,必定让她风光出门。
廖振生把美丽送去单位,车上享受了美丽感激柔情的深吻,后独自滞留车上,香烟吸了一根又一根,一时叫他拿出百来万,还不得向父母伸手,不容易!狠狠地把头发抓了抓,又对着后视镜整理表情,台词备了又备,打出电话去。电话那头是宋云蔚,他说怎么了振生。廖振生问你在哪儿,我来接你。有事?嗯,有事!那等等,回头我给你电话。
宋云蔚正坐在小院里给熬过冬的硬土松壤,脚上瞪着十元一双的胶鞋,锄头挥洒有力。老秦坐在廊下饮茶,继续道,老兄,你跟小邝不成的。宋云蔚哦了一声,不置一词,又道,老秦你是不是误会了。秦立志喝不惯淡茶,改而掐开一瓶甜腻消火的王老吉,嘴里叼上香烟,噗噗噗地大吹烟雾。我也就是说说罢。你也就随意听听罢。邝家的厂子我瞧着早不如之前风光,要风光,小邝她爸也不会开口就提彩礼。你知道他们家要多少彩礼吗?这个数。呵,说卖女儿都是好听的。要放以前,这数配的上,要放现在,呵,我还不是瞧着小邝可怜?我这人就是心软,小邝孤苦伶仃地,又没人疼。用脚都晓得,回头她爸得把彩礼拿去给她妹置办嫁妆,能嫁给廖家,能不搞风光点?
宋云蔚越锄越慢,丢开锄头,蹲下去处理几缕杂草根,这时候不弄,开春就会跟其他植物争抢营养。
老秦见他无动于衷地,又下了狠话,瞧你来了咱台州一年多了,也没见折腾出什么水花。正经工作没混上半点,一点零钱都用来买吃买喝,口袋里穷得响叮当。人家做生意的最势力,邝建国更是顶一顶二,他这种喜欢应酬四路八面狐朋狗友的,花心思最多,他能看得上你嘞?你是有优点,会弄点花花草草搞点吃吃喝喝,还挺会服侍女人,可人家要找的是乘龙快婿,不是你这式样的,你可明白,老兄?
宋云蔚搞得差不多,去水龙头下洗了手,又换了鞋,拍拍老秦的肩,朋友有约,我先出去一趟。
老秦对着他清淡潇洒的背影叽里咕噜地,又呸了一声。瞧不起这软骨头的玩意儿。宋云蔚前脚走,邝美琪裹着红色喜庆的长袄进来,手里还拎着拜年礼节。老秦一瞧她就欢喜,起身迎接,嗐,怎么这么客气。美琪也不掩饰了,老秦 ,我有事跟你说哩。老秦眼珠一瞪,又摆摆手,不急不急,来先坐下来喝点热茶。热茶是宋云蔚早沏在功夫桌上,是福建一等红茶。美琪徐徐地品了一品,知道不是大老粗老秦的手笔。老秦摸着肚子道,小邝,你可别是瞧上咱家宋兄弟?美琪一口热水喷了出来,大囧,怎么会?不是那回事!
老秦占据主场优势,嘻嘻地笑,不是就好。我跟你说,你们认识没多久吧?他进来台州,可就一直租在我家里。这人吧,的确不坏,可是呢,他就是典型的要女人养的小白脸。好多女人主动找上门哩。美琪听着心里难受,血管跟堵住似的,借着喝茶动作缓一缓。哦,他女人缘挺好的。那可不是?老秦道,身体瞧着也不太好,估计那方面够呛,所以没人跟他跟的时间长。昙花一现哩。男人长得再漂亮,不会赚钱还肾亏,可不就会讨好女人嘛。
美琪听不下去,起身,正色道,老秦,真跟他没关系。我现在根本没考虑谈婚论嫁,厂里事忙不过来,我压力大。我不想匆匆忙忙就定下大事。老秦也恼了,同样起身,各自跟美琪平齐的高度,显得不是很有威势,所以他把声调高高扬起,我跟你爸可是说好的,我相中了你就得嫁给我。六十六万彩礼我也准备好了,婚房婚车也不叫邝家出,你们家再哪里去找像我这样的冤大头?美琪浑身战栗,心寒不止,冬天似乎遥遥无期。他说了不算!美琪道,要不,你嫁给他好了!
宋云蔚走下秦家畈的下坡路,黑色宝马已经候在那儿。弯腰钻进车内。廖振生递了一杯热拿铁过来,知道你不爱吃甜,只加了奶没加糖。又说具体什么时间搬家?记得提前跟我说。房子已经租好了?租好了。宋云蔚点头。兄弟二人互相点烟。狭窄的车厢里云雾缭绕着,振生,你有话直说,跟我没必要弯弯绕绕。车头前有道红色身影匆匆掠过,大红的长袄,穿起来也不显胖,伶伶俐俐的姑娘。正气得满面通红面色扭曲。怪模怪样地也不丑,像只独角兽,闷头向前冲去。廖振生奇道,她怎么在这儿?宋云蔚谈谈烟灰,不知道。振生也没心思去关注未来的大姨子。他把邝家的事几句带过,道,哥,你也知道我的情况。咱们的闲钱都投出去了。我不能叫美丽太难过。净化器项目不是做的还成?款子过两天就能打出来。说好咱们五五分,可我那份估计不够。你那一百个当暂时借我,算利息,好吧!
宋云蔚摇下车窗,弹了弹烟灰,双眼望向远处,长长的眼尾微挑上去,又落下来。振生很过意不去,他清楚宋云蔚最缺钱,一个男人没车没房还没钱,就会处处受人白眼,谁都会轻视着去踩上一脚,毫无尊严可言。一年多了就住在环境恶劣的城中村,熬了这么久终于可以进账,又被他一把薅过去。云蔚扭过头来笑,拍他的肩膀道,当然可以。没有振生的人脉资源,这钱我也不能轻易到手。反正我现在也不用钱,你先拿去急用。说好了啊,利息可不能赖账。
廖振生好好地捶了他一把,好家伙,你刚才把我吓得够呛,差点以为咱俩要掰。宋云蔚揉胸,打趣着,一顿饿跟顿顿饿,我还是分得清的。谁叫你是土王八。谁王八?不不,是我嘴拙,是土地爷。土地爷,要不你给我留个零头,新房房租还没付呢。振生恨不得自扇耳光,哥,你说得我都不想做人了!心里也只,这个大人情算是真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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