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蔚起身,长叹一口气,郑总,其实您知道到底该怎么做,就看您能不能狠下心来。还有,您女儿的事,如果您信任我,我会尽最大可能为你们做点什么。
老郑总大喘一口气,那、那我能为宋总做什么?
宋云蔚摇头,倒不用。刚才的话其实还有第二层,生意做到最后,所有的手段都会变成次要,做企业的目的,终究要惠及大众,这是仁义。
宋云蔚走出大楼,回望一眼,大楼的顶两层,隔着一层地板的两个窗户边,两道身影立在那里。一个当然是老郑总,另外一个,自然就是于总经理。
从这一刻开始,杉杉纺织再不会成为云端的敌人。即使再有心,也不会再有余力。老郑总还没糊涂的话,必定要启动制裁于成龙的计划,而于成龙想要接机掠夺整个公司,两者之间即将有场大战。如果郑总胜,杉杉纺织将会成为云端的朋友。如果于成龙胜,杉杉纺织也已元气大伤。也就是说,无论胜败,云端在台州不再有任何后顾之忧。
于成龙从楼上追下来,天河光电的宋总已经坐上轿车绝尘而去。面色沉沉着,立刻叫司机把车开出来,往市公安局去。
中午,宋云蔚跟金律师接到来自省城最大律所的翟永胜。翟永胜在中国最著名的四大合伙人制律所起底,后因公司内人事纠纷,干脆回老家自立门户。也是宋的老同学。当初也参与了云奎预备上市的内部审计。
翟永胜在车上听了一同简明概要的陈述,无奈地将眼镜一推,打趣道,好家伙,这么点小官司,哪里用得上我?
宋云蔚靠窗坐,身子往后仰去,长手指上朝外捏一根香烟。烟灰随烈风四散。他说,我这不是试试老同学是否宝刀未老嘛。
翟永胜当初因为宋云蔚的性丑闻,因为利益相关条款迫不得已退出了审计组,原本就心存愧疚,才会电话里没讲什么,就奔袭过来。
他琢磨了片刻,这小邝总是你女朋友?
宋云蔚避而不答,只问,你有几成把握,我要的万全的准备。
翟永胜嗐了一声,十成把握!别说上庭受审,她这样的,连起诉程序都不用进,这年头,要靠一张嘴乱攀扯,那天下得乱成什么样子!
云蔚将两位律师先生送到馨雅花园楼下,下车来跟老同学立在墙根下谈了小半个钟,这才叫金律师把人领上楼去跟美琪碰面。
金律师过来扣扣车窗,你不上去?
云蔚敛下狭长一双眼,不了,我先去趟叙州。你......帮我跟她带句话,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汽车风驰电掣而去,半途在加油站停下,在便利店门口长久地驻足,天色已黑,前方是一片漫长的幽黑之路。唯有油气站刺眼的灯光穿透半空。云蔚拿出手机来,终究是拨了出去。
美琪迟迟地接了,仿佛实在拿不准以如何的口吻跟他讲话。
云蔚道,我先去叙州,办点事。
那头鼻音浓重着,款款地嗯了一声。
能等我回来么?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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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说服
陈玲是个姿色一般的女人,却拥有着夸张到叫人猎奇的身段。她曾经因为过于丰满的身材在整个青春期都处于自卑的状态,在念中职之时,被班上的同学取笑是只随时会哺乳的母猪。后来跟校外一个老男人好了,这是唯一对她好的,陈玲拒绝不了。老男人租了房子跟她同居,后被家妻发现,闹得小县城满城风雨。平常体贴入微的男人,瞬间变成不堪入目的可怜虫,慌忙中塞来两万块就走。后脚,男人妻子找来一帮地痞流氓,不仅将两万块搜刮殆尽,还把陈玲揪到大街上剥光衣服。陈玲只得避走他乡,也去不了很远,来到五十公里外的台州,在台州夜场里遇到于成龙。
于成龙不见得就看得起她,但不否认,他是有点喜欢她。第一眼就对她充满肉欲的身材有了反应,再加上陈玲温顺胆小的性格,他很愿意稍微叫她好过点。几次试探完女人的衷心之后,便叫她回去老家开厂,各种安排全由他负责。于是叙州的来料加工厂,便成为于成龙的私人小金库。源源不断地把杉杉纺织的物料运送到叙州,由那边加工贴上杉杉的标签,再由内部途径卖出。相当于一本万利的无本买卖。最多的成本无非就是厂房低廉的租金和人工成本。
陈玲在医院里醒来时,已经是事发一周之后。被单下摸摸肉颠颠的肚皮,知道孩子已经不在。那层厚厚的脂肪,以可怜的冰冷的滋味覆在身体之上。身边是大哥怒不可遏的痛骂声,大哥并非因为心疼妹妹而焦虑暴躁,纯是因为能够绑定于成龙的那个孩子,没有了!
陈玲在家中毫无地位,从不指望备受父母宠爱的大哥能照顾她分毫,当初她被人剥光了衣服拖在街上挨打,受尽屈辱的那阵子,全家人恨不得跟她断绝关系。她大哥更是帮着外人一起辱骂她。那时她就知道,这世界上没有所谓的亲情。所以开设工厂之后,无论如何,财务上的事坚决没让他插手,顶多就给他派份管理的工作。
查房的护士进来警告一番,她大哥朝地上吐口痰,骂骂咧咧地走了。
房间里恢复了叫人心死如灰的寂静。
陈玲吃力地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插在手背上的针头针管凭空摇摇晃晃地,吊管里回流一段红色的血液。她费力又着急地想把手机抓过来,赶紧给于成龙打个电话去,告诉他起诉一事并非她本意。
有人将手机轻巧地将手机捡起来,递给她,同时,一束新鲜芬芳的百合花引入眼帘。
男人友好地提醒她,手机还没充电,不如先充会儿电,或者将自己的手机借她一用。
陈玲警惕地摇头,虚弱地慢慢地朝后躺去,虚弱发白的视线逐渐转明,充满谨慎疑虑以及害羞的复杂眼神望向来人。宋云蔚的神采令她不自觉地自惭形秽。他是有些派头的,跟她绝非一个圈层,也不是夜场里那些常规客人有的气质。但她早已不再青春,不再无知,不肯轻易吐露半句。
宋云蔚妥帖地将她歪斜的枕头给垫好,又给她倒上一杯温水。十指交叉着,身体朝前倾去。这是他预备跟人交流的惯常体态。这样最没攻击性。他说,陈玲我很冒昧,对你的历史做了点不得不做的了解。陈玲没什么反应。或者说,她早就麻木了。云蔚道,不过请你放心,我过来并无恶意。最近发生了很多事,对于你来说恐怕相当不好过。这时,陈玲有动作了,浮肿苍白的身体在被单下谨小慎微地惊恐地动了动。对别人好意的一种天然的抗拒。潜意识里,她觉得自己不配。
云蔚还是缓了缓,起身离开一阵,又带了细微的烟草味进来。很奇怪,于成龙常年身上各种复杂的气味,那是赤裸裸的欲望与灰色。但面前这个男人却始终是清清淡淡地。陈玲小心而快速地闪了对方一眼,他的眼里没有任何讨好以及交易的意味。很平淡的一个人。但她却慢慢地放松下来。揣着干哑的嗓音问,可以给我一根香烟么?
病人不宜抽烟酗酒过度饮食,但其实病人更需要一种心理上的排遣,云蔚没有拒绝。他说,如果我有妹妹,我会在她备受欺辱的时候替她出头,给她撑腰。如果我有女儿,必定看顾呵护一辈子。陈玲,我没有妹妹和女儿,你也没有这样的大哥和家人。人从出生起就不存在字面意义上的公平与幸福。我相信,你一路走来,并非你主动选择,所有的选择都是被人一步步推到这样的境地。你所受的委屈,别人再怎么安慰,都不可能真正切身感受到哪怕万分之一。你每次接受的,不过是你感受到的人生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个中年男人是,于成龙也是。其实你心里也知道,于是不可能为了你离婚,专心诚意地陪伴你后半辈子,所以这孩子,抱歉,他又变成了你最后的希望。现在,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