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学生下地的大部队在甬道里遇到了那些长着毛的脸。

人群在最初的慌乱过后冷静下来,凭借着多年求生经验将脆弱学生们先围在中间保护起来,纷纷动手与那些脸纠缠在一起。这条扩出来的密道十分狭窄,几乎每个人都伸展不开动作,因而打得十分憋屈。

作为半个新人,叶情被安排在队伍的中心,就在学生们的外面一层。神色之间已然看不出半分慌乱的女孩冷静抬手开枪,她的准心十分刁钻惊人,每开一枪就精准无误地炸在一张脸上,几乎没有失手过一次。

看得出来在绝境的这段日子里,她每一天过得是怎样充分密集的练习生活。

米莎从混乱人群里挤到她身边,仗着所有人都深陷恶战没工夫管这边,从空间里掏出一枚面具递给叶情。“她让我给你的……要我说,这段时间里我都几乎快要忘了她是作为你的保护引领者带你过试炼场的,你看起来可真不像是一个新手,也不像是需要人带的样子。”

叶情不带什么情绪地看了她一眼,又瞥了眼手上的防毒面具,终是伸手接了过来。

仗着自己十分不要脸的“新人”身份,米莎正大光明地与吓成鹌鹑的学生们待在一起,看着真正意义上的新人叶情陷入苦战。饶有兴致盯了一会,突然道,“你们之间真的很奇怪。”

她兀自说了下去,“我能够看得出来,你很要强,这样的自尊让你不能接受被另一个‘保护者’带着过试炼场。而那个人么……唉,也没什么话好说的,说实话,你跟她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过节啊,现在是想借着试炼的名头除掉她?”

叶情胸膛起伏着大喘气,闻言连看都没有看过去一眼。“你很闲吗?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只是好奇罢了。”米莎耸了耸肩,眼看着周围与毛脸缠斗在一起的行刑官们面露狰狞的样子,什么也没说自顾自地戴上了防毒面具。“她给了一张给我,作为交换的代价是让我在地下看好你——答应了的事我总还是要做到的。”

说着,米莎以丝毫不符合自己纤弱体型的力道将陷入苦战的叶情整个人拉进了保护圈,又不容拒绝地把面具给她戴上了。

“走。”

叶情枪口毫不犹豫抵上了米莎太阳穴,“放开我。”

下一秒腕口一麻,机械枪不受控制地脱了手,短短一瞬的时间叶情竟然丝毫没有反应过来。

“你放心,答应了的事我不会反悔,这也同样是阿芙的意思。”米莎一手将机械枪没收进空间,一边道,“来不及了,不管他们,我们直接去主墓。这个我暂时替你保管。”

“还给我。”

叶情不再挣扎了,随着米莎桎梏的动作脱离人群往甬道尽头赶,嘴里却冷冰冰地又重复了一遍:“还给我。”哪怕是在亲眼见证了那样天壤之别的实力差距之后,她依然这样说着。

摇摇头,倒也没有什么生气的样子,米莎只嗤了一声。“明明是个新人,武器离手就犯病的老毛病倒是跟那些老狗学了个十足。”

她随手将那把机械枪抛还给她,“算了,给你吧,品质倒是不错,只是你没看最近绝境武器库的更新?这个型号很快就会被冷感光电子原件代替吧。”

叶情没有说话,她指尖似是轻微摩挲一下机械枪的手柄,蓦地猛然握紧了。

而另一边,某个活在台词中的女人正在村里的泥地上撒足狂奔。

秋玹宛如一颗地对地战术导弹,势如破竹猛冲进人群,将好端端的集市掀得人仰马翻。她随手稳住一个快要翻倒的老太太,根本顾不上停下一瞬,继续往村尾的某个方向冲刺。

一头雾水的村民如果看到了追在她屁股后面的是什么东西的话,大概就不会在被冲倒之后问候家人了吧。

几分钟之前,在秋玹趴在屋顶上转过头,看到了某样不可名状之物,经历了一系列大眼瞪小眼战术沉默等操作之后,她当机立断拔刀挥了过去。

就趴在屋顶上,一模一样的“老板”歪着脖子从喉咙里发出细碎的类似公鸡啼鸣,手里握着把剔骨刀,不偏不倚对上了她刺出去的刀锋。

错开刀尖前迎了几分,目标是秋玹顶上的头皮。

在那一瞬间秋玹眯着眼睛看清楚了,眼前的这个“老板”,全身都是那种皱巴巴一层堆着一层的干皮褶皱,不同于店铺中的那个,手与脖子都恢复了平滑完整。

而且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从拥有了自己的皮,这东西实力大增,再不是之前血池里砍几刀就能死的矮子怪物了。

她一边挥刀,视线却分出一点去瞥屋顶下面。只见裁缝铺里换上了新皮的老板,此刻正握着一把磨得尖利的裁缝剪子,从店铺里出来,先是去后门绕了一圈。

他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盯了一会,在看到老板蹲下来,手指毫不嫌脏地在自己刚才留下个脚印的路边泥泞里摸了一圈之后,秋玹明白了。

他在找自己。

如果自己刚才没有选择爬上屋顶而是就留在后门的缝隙外偷看的话,现在大概能跟他当场撞上。

一咬牙手下攻势愈发狠厉,俨然打了先速战速决解决眼前这个的想法。她面前的“老板”嘴角裂开一个撕破面皮的弧度,当下剔骨刀也是寻着刁钻角度想要剥下她的皮。

在那东西笑的时候,一瞬间秋玹眯着眼睛看了看,发现好像有点奇怪。

它好像……没有舌头。

不过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毕竟都长成这个样子了那有没有舌头真不是什么稀奇事。更糟糕的是,地面上的那个老板转了一圈没有发现秋玹的影子,握着裁缝剪子的手顿了顿,歪着头像是在空气中感应着什么,接着抬脚就要往平时行刑官们居住的平房走去。

他大概是以为秋玹回去了。

于是秋玹将大部分注意又放回眼前的怪物身上,就听得下一秒地面上幽幽传来一声诡谲笑声,带着一点恶作剧得逞的满足。

“骗你的,我看见你了。”

秋玹:就你这张脸跟我玩个锤子的病娇捉迷藏。

她咬牙抽出子刀反手迎上了背后骤然出现的恶鬼,右手握主刀还在与身前的恶鬼纠缠。直到一息之后左手手腕传来的酸麻阵痛,她意识到吸收了更多红布的剥皮鬼实力甚至要比眼前的剥皮鬼还要再强上几倍。

更麻烦的是,也不知道这些变身为人形的诡物到底是实体还是灵体,光凭手中的子母刀只能堪堪拦截住它们的进攻,但想要进一步彻底伤害到对方,是很难的事情。

应该要用开过光的武器才行。

秋玹之前问沈惊雪要过几张符,是用来保险起见想着对付庙里的那个女邪神的。她现在手里只有两张,沈惊雪又不在附近,如果一次性全用在了剥皮鬼身上那之后进庙怎么办?

虽然说现在是白天的现实,她只能看见男相佛。男相……

小璐:“我拖住这个,你带那个进庙。”

“你自己小心,不行的话直接回项链,这东西不是正常那种活着的怪物。”

“有数。”

相对空旷的街角,伴随一阵低哑嘶鸣,骤然而生的温迪戈出现在空气中。房顶上那只后来变人的恶鬼看到这似乎都轻微怔愣一秒,随后又想去追跳下屋顶的秋玹,被温迪戈撕咬着后腿几乎扯下一层皮之后彻底激怒了,提着剔骨刀朝比自己体型巨大许多的怪物刨了过去。

秋玹极速往村尾庙堂的位置冲刺,她身后引着那个吸收了更多红布的鬼怪老板。不知是什么原因,这一路上,过往的村民只能看见她自己一个人好像是莫名其妙地狂奔,没有人能够看见四肢着地追在后面的恶鬼。

他们看不见老板。

但是也不应该,那几次在梦境里,那些防毒面具对上墓地里的剥皮人的时候不也看得清楚吗?是因为恶鬼披上了皮化成人形,还是因为……面具?

前一日在墓室里的时候,她跟秦九渊亲眼看见了养在罐子里的人脸。人脸成熟就变成防毒面具的雏形,若是未成熟体被砸开罐子,就变成那种长着毛的渗人面孔。

那些脸……是村里知情人士养在墓里的吧。

秋玹肃了下神情,也顾不上那么多径直冲进庙里,把礼堂中进行着最后一天收尾工作的装修队都给惊得不轻。

“喂喂,外乡人,说了礼厅不让进,你们会带晦气进来的!”

短暂一瞥下可以看见庙堂边上,成亲礼堂已经被布置得差不多了。今天是距离婚礼的最后一天,虽然白昼维持的时间越来越短,装修队的每个人看起来都是丝毫不敢怠慢做到最好的样子。

秋玹没有理那个朝自己嚷嚷的监工,脚步不停冲到边上一墙之隔的庙堂里,在所有人“是不是疯了”的视线中踹开大门迈了进去。

人群死寂半晌,直到厚重门槛在众人眼前阖上发出沉闷响声,才终于打破僵硬。

“那个人是……终于待不下去了想要自杀?”

“别傻了,落到那女人手里能叫自杀?我宁愿自己砍自己一百刀放血自杀而死都不想落到那女人手上。”

“不过……我好像听老彪说,那女人一大早就从庙里出去了。”

“是吗,那还算那个外乡人幸运。”

“……”

“赶紧干活!”负责监工的村民反应过来,一巴掌就拍在最近的一个人肩上。“今天最后一天了,如果在太阳落山之前完不成工,你们所有人就走夜路回去!”

工人们集体打了个冷战,这句话比任何威胁语句都要来得毛骨悚然,谁也不会去做那个在夜晚走在村里的人。

人们不再交谈,不约而同加快了手中工作的速度。

……

一把摔上殿堂大门,秋玹站在庙堂中央沉默与那个反应过来之后想要逃出去但被关在里面的东西对视。老板覆着一层干枯人皮的骨架上终于再一次流露出那种类似深层恐惧的表情,连握着裁缝剪刀的光滑手掌都在细微颤抖。

抖了一会,他抬起塌陷凸起的眼球,颤颤巍巍往神龛上瞄了一眼。

一瞬间,仿佛劫后余生那般,老板以肉眼可见的动作缓了口气,手也不再那么抖了。

秋玹就站在他跟前,将所有反应尽收眼底。蓦地,她也掀起眼皮往上面看了一眼,现在坐在神龛上的,是低眉慈悲的男相佛。

一动不动的佛像立在上面,金光万丈里,好像世间一切邪崇都在其下无所遁形。

秋玹第一次进庙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尊佛像。当时有那么一瞬间她只觉得,好像有了这尊佛在,金林村就有了属于自己的庇护神,有了属于自己永不熄灭的白昼艳阳。

她垂下眼,缓缓放下了手中握着的子母刀。

“我无路可逃。”蓦地,秋玹这样开口,“我无处可去,只能躲进您的庙宇,寻求您的庇护。请您原谅您忠实信徒的胆怯卑劣,请您再一次降下神迹,由此来追寻您的光芒。”

她垂着眼睫,好像看都没看到面前已经近在咫尺的锋利刀尖。上方神龛供奉着的慈悲男佛,始终低眉仁爱看着自己的孩子,却也冰冷僵硬如一尊真正的佛像。

秋玹抬眼,越过干枯人皮的凸出眼球,看向俯视的神像。

“请您,降下神迹。”

“……”

温热血液喷溅,凸起眼球在面前拉出几根粘液,等到一切过后,秋玹站在原地没动,只是抬手轻轻抹了一把不可避免被沾染上去的污秽。

高大神像不知何时靠近过来,整副身躯像是悬浮于空中,只是将一张爱怜慈悲面庞低垂着凑近了。

“我的孩子。”

“神”这么说道。

“你当然可以信任我,可以追寻我,可以向我求得庇护。我会为你斩尽世间一切邪崇,你只需默念一句我的名讳,在这间庙宇所触范围,你即为太阳下的庇护。”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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