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昭之前进宫受封宣威将军时是听过宋念初这个名字的,宋念初如今是从六品上的秘书郎,掌四部图籍,因容貌极好,很多人都知道他的名字,只是没想到,这人会是自己大舅哥。

其实,宋念初的养父母在收养他后没多久居然来了子女缘,生下一个大胖小子,好在这太学博士是个心善的,不仅没苛待宋念初,反而觉得是宋念初给他们带来了子女缘,连亲生儿子的名字都从了念字,取名宋念华,华是宋敬之夫人的姓氏,可见夫妇俩感情之深。

于是,月黑风高的夜晚,杨明昭带着侍从柳荀来到了宋念初的住处。

柳荀叩响了宋府大门,说是嘉宁侯想求见宋家大公子。不多时,那守门人又折回,说大公子让他们去侧门等着,柳荀听了这话,不服道:

“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家大公子不过是个从六品,就连你家老爷也只不过是正六品,我们家侯爷是从四品的将军,还有爵位在身,你们竟然让我们走侧门。”

那守门人只看了柳荀一眼,并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柳荀正要发怒,杨明昭却抢先一步笑道:“好,我们这就去侧门。”

那柳荀耷拉着脸,小声嘟囔着说:

“侯爷您也真是,那赵国公世子沈珏可是大梁最年轻的状元郎,您放着这么厉害的大舅哥不去结交,何必到这个二甲的进士家里来受气,要我说,夫人好歹在赵国公府住了十年,怎么可能没感情,什么报仇不报仇的,估计就是说说罢了,侯爷岂能当真。”

杨明昭略一蹙眉,却道:

“你少说两句,这是夫人的秘密,莫让别人听了去。”

沈珏自然厉害,他也见过几次,第一次见还是迎沈氏过门,沈珏作为兄长应当背沈氏上轿,当时杨明昭就感叹,到底是读书人家,行为举止都那么文绉绉的,背人都能背得如此姿态优雅。

后来,他凯旋归来,进宫领赏时跟沈珏寒暄过两句,沈珏是出了名的宠妹狂魔,虽说赵国公夫妇对沈氏不怎么样,但沈珏倒是很疼爱这个庶出的妹妹,对嫡亲的妹妹沈入墨也不过如此。结果,那沈珏见杨明昭升了官又袭了爵,唯恐妹妹沈入画受欺负,当即便文绉绉地告诫杨明昭,不要误信坊间关于沈氏克死夫家三口人的流言。

这有的时候吧,不劝还好,越劝就越让人心里反感。他是对沈氏有些膈应,但也没真信那些流言,也没把沈氏怎么样,他本就是想等父兄的丧事办完就派人压制一下坊间的流言,然后安安稳稳跟沈氏过日子。而沈珏那天的措辞虽然足够文绉绉,语气却很不友善,让在场的许多同僚都误以为是杨明昭要休妻。

杨明昭自打上次听了沈珏不冷不热的一番告诫,顿时就明白了什么叫话不投机半句多,一想到这是自己大舅哥,以后还要接着打交道,杨明昭就莫名的头疼。

不过,沈氏要报仇真的仅仅是说说而已吗?杨明昭觉得,沈氏十有**是认真的。

柳荀跟随杨明昭到侧门站定,这个宋府可比赵国公府小的多,侧门也只是一道窄窄的小门,稍微胖一点的人进出都很困难。门上的漆有些脱落了,在朦胧月色下,斑驳的树影映在窄小的侧门上,让人一时分不清到底是门漆还是树影。

不多时,一阵脚步声传来,接着便是吱呀一声,侧门被打开了。杨明昭连忙转身抬头望去,来者一袭玄色长袍,夜里风大,院内似有杏树微摇,几片花瓣零星散落在其墨色长发上,煞是好看。这位好看的公子,正是宋念初。

杨明昭只一眼,便理解了沈氏那句空有好皮囊是何意。宋念初的确是一副好皮囊,都说儿子像母亲,这便不难看出宋楚音年轻时该有多美。宋念初个子很高,比杨明昭还要高些,这让杨明昭这个少将军有些小小的不服,他自认为自己不矮,可宋念初一介书生怎么也这么高。不过,一看到宋念初一副弱不禁风的书生模样,杨明昭心里到底还是有了几分安慰,于是,上前一步道:

“嘉宁侯府杨明昭见过舅兄。”

本以为宋念初是像沈珏那样文绉绉的一个人,宋念初却出人意料的开门见山道:

“你能找到这,想必是入画都告诉你了?”

始料未及,杨明昭连忙道:

“是……是啊,她跟我讲了很多你们的事。”

柳荀见宋念初一点都没有把他家侯爷放在眼里的意思,面色有些不甘,但碍于这是侯爷的大舅哥,他也不好当面为难宋念初。

宋念初往杨明昭身后瞄了几眼,便看穿了柳荀的心思,于是解释道:

“侯爷莫要怪我礼数不周。侯爷如今才封了宣威将军,又袭了爵位,正是风光无限之时,朝中不知多少人盯着你想看你犯错。世人只道侯爷娶的是赵国公府的姑娘,可你我两家却并不曾来往。若是被人知道堂堂嘉宁侯深夜来拜访一个太学博士,只怕会被人看出端倪,沈氏的身份也难免会被发现,到时候不管是对侯爷你还是对家父都不利,所以,这才请了侯爷来侧门相见。”

这个道理杨明昭自然懂,这也是方才他为何拦住柳荀乖乖来侧门候着的原因。

柳荀似乎也能听出宋念初这话是说给他听的,于是默默低下了头。

杨明昭见状,连忙抱拳道:

“本不该此时来叨扰舅兄,只是入画离家五日未归,在下实在放心不下,这才来向舅兄请教,还望舅兄能告知在下入画可能去的地方,在下也好去寻,免得出什么意外。”

宋念初从侧门里走出,机敏地左右看了看,又转身看了看身后的院子,这才到杨明昭面前悄声道:

“我明白了,侯爷先回,等有了入画的消息我会想办法传信给你,只是近日家中正在重修废弃的院子,请了几个帮工,所以就不请侯爷进去坐了,人多嘴杂的被人撞见了不好。”

杨明昭连忙说:

“无妨,只是舅兄的意思……难道是要自己去寻入画”

“不然呢”

对方有些诧异。

杨明昭却正色道:

“舅兄,你听我说,你可能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如今京城中还埋伏着前朝余孽,他们视你我这些本朝官员为眼中钉,舅兄千万不要一个人出远门,以免遇到危险。”

宋念初平静道:

“你说的这些,我知道。”

杨明昭点了点头,接着说:

“舅兄知道就好,所以还请舅兄告诉我入画可能去的地方,我来去寻。”

宋念初垂下眼眸,暗自思索,听杨明昭的意思,沈入画应该是没有告诉他悬剑山庄在哪,不然他也不会大老远的冒险找到自己这里。

既然沈入画没说出悬剑山庄的位置,那就证明是宋楚音不让说,所以,自己也不能说。

于是,宋念初开口道:

“侯爷,你既已知晓入画的身世,便该知道入画来自何处,有些事,不方便说与侯爷听,还望侯爷海涵。”

杨明昭听懂了宋念初的意思,他这是不想让自己知道太多关于宋楚音的事,可是,一看到宋念初那弱不禁风的文弱公子模样,杨明昭是越想越不放心,万一大舅哥真出了什么事,自己怕不是能被苦大仇深的媳妇儿一棒子敲死。

杨明昭还想再说些什么,宋念初身后的院子里已传来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

“阿初,来的是什么客人啊?怎么不请人家到屋里来喝杯茶”

宋念初一惊,连忙转身回到院子里,高声道:

“没什么客人,是……是我今日下衙时落了东西,可能……可能是同僚想着我明日休沐不当值,就差他的小厮给我送回来了。”

那妇人显然是对宋念初深信不疑,便道:

“记得给那小厮些赏钱,大晚上的,还让人家跑一趟。”

宋念初连忙道:

“知道了母亲!”

原来这位中年妇人正是太学博士宋敬之的夫人华氏。

宋念初见华氏离去,连忙飞速折回对杨明昭说:

“侯爷请回吧,记得等我消息,这两天不要再过来了!”

杨明昭正要再劝劝宋念初别一个人去冒险,却听到咚的一声,侧门已被宋念初从里面关住,接着便是上闩的声音。

怔愣了片刻,杨明昭这才转过身,看了一眼身后的柳荀,有些委屈道:

“走吧,舅兄赶我们回家。”

柳荀默默跟在杨明昭身后,待走远了才忍不住问道:

“侯爷,这宋大公子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如今天子脚下都不得安宁,他怎么有胆量一个人去寻夫人”

杨明昭跨上马,说:

“可能悬剑山庄有悬剑山庄的规矩,有些事我们不便知晓,不过听舅兄的意思,他好像已经知道夫人去了哪里,如此一来应该也不难找。”

柳荀跨上了另一匹马,忍不住就吐槽道:

“侯爷,要我说,这宋大公子美则美矣,可正如夫人所言,他就是个花瓶,看上去文不成武不就,估计平时都是咱们那武艺高强的夫人保护他,难怪夫人不喜欢他呢!”

杨明昭听了这话,一脚便踹在了柳荀的小腿上,瞪眼道:

“你再在这乱嚼舌根子都说了这是夫人的秘密,不能在外面胡说八道,就算回了侯府也不能乱说,母亲如今神志不清,且一直不待见夫人,若是被母亲听了去,指不定又要出什么乱子呢!”

柳荀小腿吃痛,连忙瘪了瘪嘴,不敢再乱说了。

杨明昭骑在马上,回头又看了一眼宋念初的住处,宋府的小宅子于朦胧夜色中若隐若现,几乎已看不清轮廓,杨明昭回味着方才与宋念初的对话,却莫名觉得宋念初似乎比沈珏好相处。沈珏的心里只有他妹妹,丝毫不顾及杨明昭的感受,可宋念初似乎更稳妥些,思虑周全,顾得大局。

所以,宋念初真的这么没用吗?真的只是花瓶吗?杨明昭轻轻笑了笑,不再去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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