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不愧为大齐之都,繁华之色是其余所有城池比之不及万一的。刚刚出了居民区,拐上坊市边缘,扑面而来的奢华之气就熏得董平主仆昏昏欲醉。

两人放眼所及皆是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饰华丽的马车在大街之侧停靠,名贵矫健的宝马薄情奔驰在御街之上。美丽的女子绫罗加身,珠宝缀满头颈,走过之时袍袖轻甩,幽幽暗香惹人迷醉。街道两旁的酒楼里汇集了九州的美味佳肴,丝竹之乐更是肆意钻入耳廓,不知哪家富贵门第在大开酒宴,奇特精湛的技艺表演不是引得宾客高声夸赞…

董平三人随着那个叫大亮的小伙计一路走马观花,早已见识过此等繁华的张管事都是看得啧啧称奇,更别说从未出过青县的董平主仆了,完全就是土包子进城,差点儿看呆了眼。

大亮不知是冲着董平打赏丰厚,还是本性厚道,脸上虽然也带了些骄傲之意,却没有掺杂一点儿鄙夷神色。他嘴巴又是个利落的,但凡董平主仆感兴趣的物事都会说得头头是道。董平虽说极力想要装做沉稳淡然,但他毕竟只有十六岁,好奇之心正浓,于是这里驻足片刻,那里小歇一会儿,直到暮色降临,几人也没有走出三条街。

大亮累的嗓子都有些嘶哑了,他指了指天色又作揖笑道,“公子,已是晚饭时分,您是在外面用饭还是回去店里安歇?”

董平这才惊觉已是浪费了一个下午,他暗自怨怪自己贪玩,有些脸红的望向张管事。张管事极是体贴的笑道,“二公子不必担心,时日还长,今日游玩尽兴也无妨。”

喜子一听这话就笑了,刚想央求主子去对面那家极热闹的酒楼吃晚饭,不想董平却收了玩心儿,应道,“有这半日游览,我已见过京都繁华,不如我们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还是直接去茶楼坐坐,莫要耽搁。”

这话正合张管事心意,左右事情要明日才能安排好,今日就是去了茶楼也注定“一无所获”,所以他笑着点头,一边同董平说着闲话一边原路返回,只有喜子很是失望的垂着脑袋跟在后面。

老掌柜许是没料到几人回来这般早,安顿好董平三人吃饭就喊了大亮到后院问询。大亮刚刚拿了十几文赏钱很是欢喜,虽然不知掌柜为何如此在意这三位客人,但依旧讲述的很详尽。老掌柜听完打发小伙计下去就捋着胡子点头赞道,“既然弟弟如此自持有度,想必姐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不提老掌柜如何腹诽,只说这一晚城北的朱雀大街旁,最靠近皇家围墙的那处庞大府邸里也是灯火辉煌,无数穿着华美衣衫的侍女娇笑着来往于各个院落,悦耳的丝竹之声不时从前厅传到后院。

一个身穿暗青色绣梅纹比甲的老嬷嬷挂着一脸和蔼笑意走在回廊里,不时同迎面遇到的侍女小声交谈两句,末了又替她们整理一下衫裙,这才笑着分手继续往紧挨着主院的一个雅致院落行去。

院子的五间正房里,一位中年妇人正在丫鬟的服侍下卸妆,只见她面似芙蓉眉如柳,肌肤胜雪发似墨,本就端庄秀美的容颜在玫瑰红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鸾袍映衬下更添了三分尊贵之气,直瞧得几个丫鬟眼里隐隐都藏了一抹艳羡之色。

中年美妇偶尔抬头从铜镜里见到老嬷嬷进来,于是就挥手撵了丫鬟们道,“都下去吧,我累了,今晚要早些睡,你们不必过来伺候了。”

几个丫鬟都是常在主子身旁走动的,别的本事没有,察言观色可是一流。这会儿怎会猜不到主子要同老嬷嬷说些私密之言,于是纷纷恭敬行礼之后迅速退了下去。

老嬷嬷上前麻利的替中年美妇卸下红宝石耳坠、血玉镯还有镂金菱花嵌翡翠粒护甲,这才低声笑道,“主子,北边送信来了。”

中年美妇正要起身,闻言身子就是一顿,急声问道,“这还没到每月通信时候,怎么又有信来,可是那边有事?”

老嬷嬷生怕主子担心,赶紧应道,“主子放心,若是急事就不会通过老白那边转来了。许是少主子想念您了,这才写封信问候吧。”

中年美妇闻言松了口气,慢慢在老嬷嬷的服侍下换了一身素缎睡袍,这才走去桌边坐了,叹气道,“他还在恼我不肯脱身离开,怎么会写信问候?罢了,信拿来我看看就清楚了。”

老嬷嬷扭身走去窗户和门边再次确认无人藏在左近,这才从怀里拿出一只信封递了过去。中年美妇仔细验看了上面的暗记,脸上闪过一抹失望之色,“是冯先生写来的,不是那个倔强小子。”

老嬷嬷偷偷瞄了一眼主子的脸色,笑着安慰道,“主子快看看冯先生写了什么,老奴猜啊,保管又是夸赞少主子文才武艺多出色呢。”

这话显见取悦了中年美妇,她的脸色立时软了许多,边拆信封边笑道,“那孩子这份聪慧可是随了柳家,不敢说大齐少有,起码在这王府里可是数一数二。”

她说着话就展开信纸仔细读了起来,末了脸色却是半喜半疑。老嬷嬷心下好奇就试探问道,“主子,冯先生可是说了什么要事?”

中年美妇摇头,犹疑着说道,“这真是巧了,王爷这几日正在为圣寿贺礼为难,冯先生倒是送来个绝好的贺礼。”

“咦,难道冯先生得了什么稀罕宝物了?”老嬷嬷心里暗暗把北地的特产都数了一遍猜测道,“难道是千年的寒参?还是百年玄狐皮?”

中年美妇摇头,略略压低了声音说道,“据说是四只苹果,上面长了字迹,组在一起是‘万寿无疆’!”

老嬷嬷惊得瞪圆了眼睛,好半晌才喜道,“恭喜王妃,贺喜王妃!如今正遇南方大灾,朝中清流极力要皇上下罪己诏,若是这祥瑞当真献到陛下跟前,必定龙心大悦。到时候不说王爷脸面有光,王妃您以后在皇上跟前也有一份体面…”

中年美妇眼里喜色也是越见浓厚,摆手道,“没有亲眼见到实物,这事儿还不好定准。”

老嬷嬷却是喜极,反驳道,“王妃这话可是说错了,这事儿虽说是冯先生写信来说明,其实就连老奴都猜得到必定是少主子费心寻得的,少主子这是孝顺主子呢。主子可不要辜负少主子一番孝心,这事儿若是谋划好了,王爷说不定就把整个府邸大权都交给主子了,到时候主院那里就算想反对也说不出了…”

“明日你让赵得宝去悦来茶楼一趟,挑拣合适的时候透出王府高价寻圣寿贺礼的消息就好,到时候就有卖果子的人找上来…”中年美妇一面仔细嘱咐着,一面在心里盘算着这事儿要如何安排才能让利益最大化。

老嬷嬷边听边点头应了,末了慢慢退出房间,留下中年美妇一人静静陷入了沉思…

同样的月色之下,董平也正倚在小客栈二楼的窗外皱眉不语,白日里所见的繁华景象着实让他心绪难宁。怪不得先生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而且这次一听说他要来京都很痛快就准了假。原来外面的世界远比里所写要精彩许多,也残酷许多。

就如同此时,远处隐隐飘来丝竹之音,不知多少人在灯火辉煌处欢歌畅饮,而城外的流民却衣食无着,在日渐寒冷的秋风里绝望待毙。

若是有可能,他真希望拜访一下那些宰辅重臣,问问他们到底是乌纱帽重要还是百姓安居更重要?可是这些话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罢了。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若不是姐姐拼命赚银钱供他读书,他自己尚且连衣食饱暖都不做不到,又怎么有资格去关心百姓疾苦。还是想办法把果子顺利卖出去吧,拿了银钱回去,姐姐就不用那么辛苦了,他也可以安心读书科考了。将来若是真有为官一方的时候,一定倾尽所能庇护百姓安居乐业…

喜子眼见主子皱眉望着外面,还以为主子在为果子的销路犯愁,于是偷偷溜出去想请张管事过来安慰主子几句。不想张管事却不在房间,他只好怏怏不乐溜了回来。董平听得门声回过神来,见他垂头丧气模样就笑道,“喜子别着急,等办完正事就带你出去好好逛街,到时候咱们多买些好物件儿带回家。”

喜子玩心儿重,一听这话就把方才心里那点儿小忧愁都扔到脑后去了,欢快的跳到主子跟前嚷道,“好啊,好啊,少爷,我方才听那些小伙计说那家叫一品鲜的酒楼做炖肉最有名,咱们去买一碗尝尝,看看有没有夫人做得好吃。我觉得夫人炖的红烧肉是天下第一美味,谁也比不上。”

董平想起姐姐做的美味菜色也是不自觉挺起了胸脯,应道,“好,到时候咱们一定去尝尝。若是过几年我到京都来考试做官,姐姐说不得还会到这里也开一家酒楼呢。”

主仆两个越说越欢喜,末了都想念起远在北方的家乡,心里恨不得马上就把果子卖掉,然后赶紧带着银钱和大车的好物件儿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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