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ep翌日,刺红便以任务为由,向曹长老请辞。

&ep&ep曹家子弟纷纷挽留,仿佛他们与刺红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ep&ep刺红只得反复重申任务的紧急性,方在簇拥下迈出宅门。

&ep&ep然而,曹家子弟还是一路骑马相送,直到刺红与徐长卿的马车驶出城外五里,才依依惜别。

&ep&ep徐长卿长吁一口气。

&ep&ep刺红说他:“别露怪相,进马车里面去,他们还派人跟着呢。”

&ep&ep徐长卿缩回去:“为什么?”

&ep&ep刺红说:“怕我们折返。”

&ep&ep直到能望见下一座城镇,刺红方勒马停车,钻进车厢里,把徐长卿挤一边,掏出家什易容。他脑袋还因为宿醉痛着,万一再遇上哪位长老的盛情邀约,当真受不了。

&ep&ep徐长卿把自己缩得小小的,替刺红捧着镜子:“曹家的人……为什么要这样?”

&ep&ep刺红对镜涂抹自己的俊脸,将其掩盖平庸:“身家显赫的人都有些阴私之事,为防总舵探子查探,他们一般都养几个族中闲人,四下提防。其实,他们怕的是教主林培月。”

&ep&ep自昨晚起,二人关系缓和,刺红也开始与徐长卿说一些圣教往事。

&ep&ep刺红问:“教你们认字的师傅,怎么教圣教历史的?”

&ep&ep徐长卿说:“说,是多位长老仰慕林家祖先的威名……还有一堆什么东西,所以扶持圣教。”

&ep&ep刺红哈哈大笑:“果真跟我们当年所学不同,以前的说法是,教主游遍各地,求请多位长老为他指点迷津。”

&ep&ep刺红年少时,还是林培月的父亲担任圣教教主。

&ep&ep当时总舵的地位,远不及现今。

&ep&ep圣教的历史,自然不比曹家等世族悠久。

&ep&ep各地宗族的祖先,大多是本朝开国功臣,始皇帝担忧他们功高盖主,便赏赐农田、奴才、财宝与地位,命他们解甲归田。

&ep&ep泥腿农夫所生的反贼,摇身一变,成为护国有功的贤臣名将,纷纷开枝散叶,以血汗换来的功劳荫庇子孙十多代。

&ep&ep然而,松有千岁根,花无十日红。

&ep&ep国运由盛转衰,宗族的体面也难以维持。

&ep&ep朝廷的赏赐逐年减少,税赋却因战争频发而攀升,即使宗族有田有铺,但青壮年男子都被军队征去,无人耕地行商。

&ep&ep宗族人口众多,尾大不掉,家家指望族长分财分地,账上却每月入不敷出,若再充耳不闻,所谓功臣后代,也只能眼见氏族衰微。

&ep&ep当时有一位族长,提出发想。

&ep&ep他们的田地人脉,皆环绕在皇都邻近,皇城百姓早被天子脚下的父母官压榨得滴油不剩。与宗室牵扯颇多的他们,也不好放**段,做些粗鄙生意。不如从暗处扶持一个江湖组织,效仿雪山陈家,在西北偏远之地另谋出路。

&ep&ep几位族长最终相中西方一处,地价低廉,远离战火,且有水路途经,虽不宜种植,但属于行商必经之地。

&ep&ep能聚人的地方,便能聚财。

&ep&ep各族均点出一名嫡系子弟,带上亲信与钱财,翻山涉水,买下相中地点的周边土地,在山下建立据点。

&ep&ep他们自封为长老,以掩人耳目。

&ep&ep门派弟子可从人伢子处买来,亲信担当账房等机要职位,家中武师负责调教弟子,杂役则在当地人中雇佣买卖。

&ep&ep但他们还欠缺一位门派的领头人物。

&ep&ep江湖人不似宗室世族,讲究出身与官衔。这些野蛮人素养低下,冲动易怒,若没有一位武功过人的门主,门派始终易被吞并。

&ep&ep第一位门主并不姓林,他只是面相凶恶,武功中上的江湖人,被长老以钱财引诱,暂充门面,很快便被抛弃。

&ep&ep随后又陆续请来多位所谓武林高手,均被长老弹劾。

&ep&ep这新生的门派,在那几年可是门主换得比伙夫还勤。

&ep&ep唯一站稳脚的,是一位林姓武痴。

&ep&ep林武痴体型高瘦,性格乖张,即使家中无米下锅,仍一心钻研自己的独创心法。

&ep&ep长老派人去请时,因传信人出言粗鄙,还被他一掌打伤。

&ep&ep长老反而看中他这股戾性,武痴再好不过,不会玩弄权术,妄图与他们争权逐利。

&ep&ep小门派终于有一位可靠的门主。

&ep&ep长老让林门主与他们签下契约,长老将当年所购土地供门派使用,并借出钱财用于放驴打滚*。门派每季将所有收入的七成,上交长老家族,剩余三成用作门派发展,年末还要将一年所得再按各家份额分红。

&ep&ep待诸事妥当后,长老留下亲信照看,策马归家,重新端起宗族子弟的架子,以书信往来打理门派各事。

&ep&ep以江湖门派为幌子,背后做见不得光的生意,只是宗族其中一项投资,生意向来有盈有亏,他们没必要在弹丸之地花费过多精力。

&ep&ep当年宗族子弟的诸多尝试,在当下初见成效,尽管国家摇摇欲坠,曹长老仍能铺张度日。

&ep&ep接下来的往事,刺红不会说与徐长卿。

&ep&ep二十年过去,门派仍能靠黑白生意勉力维持,林门主却死了。

&ep&ep林门主自儿子蹒跚学步起,便日夜敦促他勤练武功。

&ep&ep林门主心知自己不过是长老请来的一尊傀儡,若儿子武功逊色于他,待他年老力衰后,他们一家自会被长老亲信赶出门派。

&ep&ep填饱肚子后,林门主方知道挨饿的痛苦,虽时常要看长老亲信的脸色,但也有门派弟子伺候敬仰,总比饿死后草席一裹的贫农生活要好。

&ep&ep奈何儿子愚钝,空有一身蛮力,在内功修炼上,却总是摸不到门道。

&ep&ep林门主为子孙后代考虑,终于将独门心法钻研出来。

&ep&ep通过心法,林教主能将内功输给儿子,配合儿子的年轻与力量,只会比他更强。

&ep&ep此心法唯一缺点是,输功之人,必须自愿。

&ep&ep而林门主愿意。

&ep&ep他成功了。

&ep&ep儿子得到他毕生修炼的所有内力,长老派一位代表看过,认可他儿子的武功,允许将来由他继位。

&ep&ep但人生悲喜无常,不久后,林门主便病逝了。

&ep&ep第二代林门主代父执掌门派,他在得到父亲内力后,才稍稍通窍,习得修炼方式。

&ep&ep待他年老,也运用先父留下的功法,将一代与二代毕生修来的功力,传予长子。

&ep&ep这是与宗族不同的经世累积,宗室积累钱财田铺,林家积累内功。

&ep&ep因历代门主皆武功过人,门派将周边敌手逐一打压吞并。

&ep&ep附近百姓,家中困难的,会优先考虑将孩子送到门派,谋一份差使。

&ep&ep稳定后周遭极少发生门派械斗,商人也愿意到此落脚营生,租长老名下的土地,建楼起铺。

&ep&ep门派规模扩大,终于成教,逐渐与雪山陈家平分秋色。

&ep&ep此为圣教。

&ep&ep林氏终于坐稳教主之位,亲点左右护法作为助力,左护法擅武,右护法打理教中诸多事务,与长老留下的亲信一脉互相牵制。

&ep&ep说回另辟蹊径的林家。

&ep&ep他们明白自己家族功法颇为邪性,易引来旁人觊觎,因而逐渐低调,不为外人所知。

&ep&ep但是,武学的探索是有止境的,即使林门主最初的发想多么完美,仍有缺憾。

&ep&ep首先,传承多代后,内力必有减少损耗。这不是问题,新一任教主,自当不懈修炼,不能光依赖宗族荫庇。

&ep&ep其次,功法只能由教主嫡亲血脉继承。

&ep&ep曾有长老抓来教主妻儿,要挟教主将内力传输于他,最终以教主杀死长老及妻儿收场,各宗族也熄了此心。

&ep&ep最后,接受功法的教主,似乎也会继承初代的乖僻易怒,且随世代传承,林家人性情越发残暴。

&ep&ep林培月的父亲,因怀疑妻子与属下有染,他在林培月与林培星两个儿子面前,将爱妻单手举起,要把她活活掐死。

&ep&ep当时林培星还小,吓得坐在地上不会哭叫。

&ep&ep林培月使尽浑身力气,抓着父亲的腿撕扯捶打。

&ep&ep娘亲就在林培月眼前啊啊挣扎,动作间,无意识地反复用脚踢中林培月的头。

&ep&ep最终缓缓停下。

&ep&ep父亲抱着娘亲的尸体离开,留下他们兄弟二人,好久才被怕事的下人抱回房中。

&ep&ep娘亲下葬时,林培月额头上,还是青紫的。

&ep&ep因这段丑事,林培月恨极父亲,他曾向陈氏发誓,自己要将改变圣教风气,不再涉足人口贩卖、驴打滚*等吃人生意,要令圣教成为能庇护百姓的一方大教。

&ep&ep遗憾的是,林培月继位后,反而比他父亲杀戮更重,也更疯狂。

&ep&ep为霸占圣教教主之位,林家人残杀妻儿,陷入癫狂,这值得吗?

&ep&ep若问生而尊贵的宗族子弟,自然不值得。

&ep&ep若问易子而食的灾民,自然值得。

&ep&ep无论是出于对祖宗的敬畏,还是对武功盖世的贪恋,既然林家功法能代代传承,那么对林家人而言,一切都是值得的。

&ep&ep但林渊少主是个异数。

&ep&ep他受雪山陈家抚养十年,不曾受冻挨饿,还被陈家耳提面命,人应当恪守三纲五常,应当有为人的原则。在林渊少主眼中,林家的历史和传承,应当非常扭曲与野蛮吧。

&ep&ep但圣教总有办法逼他低头。

&ep&ep林家功法秘密,与经年秘辛,刺红本不应知道。

&ep&ep近年来,老左护法重病缠身,门下弟子青黄不接。林培月默出林氏心法,供蔡曲与程长老日夜钻研,老左护法孑身一人,子孙皆亡,他们需找出传功非嫡亲血脉的变通之法。

&ep&ep老左护法身体经不起折腾,蔡曲便派刺红抓来活人,由蔡曲与程长老亲手试验,不为外人所知。

&ep&ep刺红对他们所做之事略知一二后,已无法抽身。

&ep&ep当时刺红整日忙于任务与处理尸体,觉得自己心智已和林培月一般疯狂。待得空去酒楼看翡翠,才发现翡翠对逍遥散上瘾,还欢天喜地地跟他说,吃药后,人人都夸他唱得特别好。

&ep&ep刺红离开酒楼后,咬牙走到角落处,无声哭泣。

&ep&ep他早就知道,自己会遭报应的。

&ep&ep但为什么报在翡翠身上呢。

&ep&ep若他不曾涉足此事,翡翠也不会被圣教玩弄于股掌之中。

&ep&ep花费无数精力与时间,试验的最终效果远不如林家心法。如今,蔡曲与程长老仍在寻找更好的办法。

&ep&ep此事只有数人得知。

&ep&ep徐长卿是否有机会知道,全看他师父心情。据刺红观察,徐长卿这傻娃比较重感情,若被选中,他那几个义兄弟,恐怕会被拿捏而不自知。

&ep&ep刺红能向徐长卿介绍的,只有曹家当年的故事。

&ep&ep蔡曲那一年才刚刚接下右护法的重担。

&ep&ep他核对账册时,发现曹长老名下商铺的账目问题很大,便唤来管事询问。

&ep&ep本来此事极为寻常,惯例是管事领训,取册子回去再改,糊弄一个不那么夸张的数字,右护法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ep&ep恰逢曹家有子弟到铺子视察,见区区一名出身低贱的右护法,也敢拿他曹家烧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便带家丁冲上总舵,说是讨要说法,实质羞辱蔡曲。倒是忘记,自己祖上,也不过是起义农民罢了。

&ep&ep在蔡曲被淋上一头热茶后,林培月走进厅内,抽出斩马刀。

&ep&ep曹家子弟人头落地。

&ep&ep曹家大怒。

&ep&ep曹长老亲自上山讨要说法,却遭林培月势力夹击。

&ep&ep老左护法唱白脸,以多年交情充和事佬,右护法蔡曲唱红脸,调出曹家经年账册,圈出数目不妥之处,细数竟有几百处,若再往上追溯,又不知几何。

&ep&ep林培月坐在椅上,漫不经心地把玩斩马刀:“虽然是你家理亏在先,但毕竟也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纨绔子弟。来人,取我库中宝物,送曹长老赔罪,蔡曲你帮我记下,本年分红,从我的份中多抽半成,赔给曹家。”

&ep&ep林培月抬起下巴,笑问曹长老:“曹家人多,你的脑袋,不知又值几成?”

&ep&ep林培月嚣张的态度激起宗族不安。

&ep&ep此事传开后,各族受曹家煽动,派人前来讨要公道。

&ep&ep动文的,被嘲得满面通红,动武的,有幸与蛮族将军同一归宿,死于砍马刀下。

&ep&ep最终,不耐烦的林培月决定釜底抽薪,带上蔡曲与一众随从,亲自下山到曹长老门上“赔罪”。

&ep&ep当曹长老与林培月见面时,发现他态度截然不同,礼数周全,举止进退皆宜。

&ep&ep曹长老心有疑虑,正考虑是给这黄毛小子一个教训,还是下眼前的台阶,却发现,家中子弟突然行踪不明,杳无音信。

&ep&ep林培月在美轮美奂的庭院中与蔡曲把酒言欢,还乘着醉意用玉笛吹起即兴乐曲,仿佛只是作客几日,对杂事一无所知。

&ep&ep圣教多年来一直被长老们捏在手中,到林培月父亲那一代,长老才勉为其难地添上他的兄弟,封一名林姓长老。

&ep&ep结果林培月继位后,长老不但失去对圣教的控制力,还反遭要挟。

&ep&ep宗族与总舵势力搏斗了多久,林培月便与蔡曲在曹长老家中赏玩了多久。无论曹家使出多少夜袭毒杀的招数,林培月仍过得无拘无束。

&ep&ep直到受众人保护的族长嫡子也失踪后,曹长老方恨恨低头,约诸人见证,抹过此事。

&ep&ep却是晚了。

&ep&ep林培月现在不愿轻易答应:“曹长老的院子实在奢华精美,看见它,我就想起自己死在沙场上的兄弟,总舵那破败之地与它一比,真像灾民栖身之地。”

&ep&ep他要与长老重签契约。

&ep&ep各家俱怕了林培月,被逼答应从下年起,每季收入从七三分变为**分的要求。程长老还藉此名正言顺取得长老之位,再次摊薄各家红利份额。

&ep&ep此事一了,曹家子弟终于重见天日。

&ep&ep林培月拉着蔡曲,依依不舍地向曹长老告别。

&ep&ep宗族本有人对新契约不忿,奈何林培月的心腹蔡曲,确实极有聚财之能。接手后,各家份额虽然减少,分红却逐年增加,宗族看在钱财份上,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ep&ep徐长卿听完曹家往事,心生敬畏:“我还不曾见过教主。”

&ep&ep刺红心知林培月性情,又想起翡翠现状,嘲道:“怕是见不到更好。”

&ep&ep翡翠在徐长卿一般岁数时,也是如此,对教主心怀单纯的敬意。

&ep&ep待徐长卿长大后,又会如何?

&ep&ep刺红看向远方。

&ep&ep经曹家一夜,刺红行事更加小心,路上再无太大变数。

&ep&ep自总舵启程大半月后,他们终于到达草原。

&ep&ep灵泽上师已等候多时。

&ep&ep*(取自百度知道)驴打滚:多在放高利贷者和农民之间进行。借贷期限一般为一个月,月息一般为3-5分,到期不还,利息翻番,并将利息计入下月本金。依此类推,本金逐月增加,利息逐月成倍增长,像驴打滚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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