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牧的处境,不容乐观。

  修士一旦失去真气,除了异于常人的肉身之力外,几乎与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

  他面临的危险不少。

  已是冬季,厚雪茫茫不断,茂密丛林兴许还要好一些,可这是在沼泽一带。

  漫天白雪呼啸,风也大。

  紧闭双目的方牧,浑身上下一阵燥热。

  说不上来的热,烈火焚身般,仿佛胸口有一团火焰,不断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用不了多久,他便会死去。

  活生生冻死。

  人在极度寒冷的情况下,身子会发热发烫,好比孩童打雪仗,抓雪抓久了,手心一阵滚烫般无二。

  这也就是为何,不少被冻死的人,尸体被发现时,经常衣衫不整。

  ——临死前,冷到意识模糊,热到脱衣物。

  倘若方牧还能有潜意识,他也会如此,奈何身疲力竭,丹田严重透支,彻底昏死。

  黑夜一旦过去,用不着天亮,积雪便会覆盖他全身。

  好在被挂在了树枝上,否则躺在充满淤泥的地面上,恐怕将会活生生被白雪埋葬。

  老战王的尸体,离方牧不远。

  他能做的,都做了。

  即便深知方牧不一定挺得过这危机四伏的沼泽,但也束手无策,无力回天,剩下的只能看方牧的造化了。

  “嗷呜——!”

  冬雪更像是一把钝刀子,缓慢杀人,而夜间的野兽,则是利刃。

  捕食者的脚步,于沼泽地谨慎搜寻。

  此等恶劣的环境下,妖兽层出不觉,野兽只会更加如此。

  一头褐狼走近。

  它低吼着独特的叫声,并非是在呼换同伴,而是在给猎物造成巨大的心理压力,也就是说……

  蠢蠢欲动。

  诸葛松的尸体,有一种令他发自灵魂深处的寒颤,不敢靠近。

  而方牧,自然而然被盯上了。

  “嗷!”

  凶厉的褐狼一跃而起,跳起丈高!

  灵域的妖兽,不同寻常,哪怕是在树枝上,这个高度……它一样能够得着!

  砰的一声。

  褐狼被一块飞来的细小碎石击中头颅,倒飞百米远,连惨叫都来不及传出,便抽搐着失去了生息。

  一道靓丽的身影快速掠来,跳在了树枝上。

  “夫君?!”

  夏兎气喘吁吁,察觉到方牧体内的不妙,连忙将其从枯树上背下。

  她瞥了一眼坐化的诸葛松,楞了一下。

  不过很快,她又挪回了视线。

  不懂任何术法她,甚至都做不到生火,更别谈施展火术去寒了,无奈只能将紧抱住方牧,以自身的体温,调养对方。

  “这老头……死了啊……”

  夏兎不断揉搓着方牧的身子,喃喃自语。

  生死一事,在她眼中稀松平常、无足轻重,可诸葛松的坐化,还是让她觉得有些可惜。

  倒不是别的,

  纯粹的只是因为,诸葛松对方牧还算不错,并非是诸葛松待她如何。

  仅此而已。

  除了方牧,几乎所有人都能看得出夏兎那冰冷的一面,冷漠至极,只有方牧看不到,因为他是方牧。

  至于小狐狸去了哪,她也懒得想。

  眼下,她心头只有一件事,照看好方牧就够了。

  无形之中,紫气从未停歇。

  哪怕是陷入昏死之中,方牧丹田内的紫气珠,依旧在运转,不断吸敛天地间的灵气,以旋涡般疯狂弥补饥渴的丹田。

  周围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

  饿极了的野兽嗅到血腥味,前来觅食,过路的妖兽,也遭到被拳头轰成血肉模糊的下场。

  她始终守着方牧,寸步不离。

  直到四日过去。

  雪停了,方牧睁开双目,第一眼领略到的,并非是旭日的东升,而是那一抹柔情的涟漪。

  “醒啦?”

  夏兎扑朔着月牙般的眸子,露出了一缕他人永远不可能见到的笑意。

  方牧快速查看了一下体内的情况,并无大碍。

  不过是丹田透支了些许,有紫气珠在,大可自主修补,只需再修养一些时日,便可恢复到巅峰。

  “你是怎么找来的?”

  方牧脑中浑浑噩噩,一大堆疑问,皱眉道:“小狐狸呢?还有诸葛……”

  话到一半,他便怔住了。

  他看着早已坐化的诸葛松,下意识起身,快步走去,停在积雪白茫的石台前。

  久久不语。

  “青封门倒塌后,我便偷偷追了过来,暗中找寻。”

  “等我到后,他就已经死了,至于那狐……”

  说到这,夏兎摇了摇头,轻语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总之,夫君不必低落,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方牧面无表情,谁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辛苦你了。”

  他失神片刻,面无表情道:“狐妖醒过,走了。”

  夏兎皱了皱眉,问道:“夫君怎知?”

  方牧指了指自己的眉心:“诸葛前辈于坐化之际,留下了一些讯息,在我这,以及……赠了我一份礼。”

  前辈二字,发自肺腑。

  于沧海桑田巅峰时期,他是元婴期大修士没错,修为境界甩开诸葛松一大截。

  可那也只是上一世。

  这一世重为人,他不过一个刚踏入修真大门的小辈罢了。

  于公,他理当称老战王为前辈,于私……

  老战王也受得起这一声前辈。

  “什么大礼?”夏兎问道。

  “不在这,回头去取。”方牧道。

  他沉默片刻,拍去了诸葛松身上的厚厚白雪,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把残破不堪的剑,一剑一剑地挖掘泥地。

  速度很慢,效率极低。

  方牧大可施法,直接破开土壤,跺跺脚便能震出一个坑洞。

  但他却选择了用此等古老的方式,缓慢掘地。

  一点又一点的泥,被剑尖尽数挑飞,夏兎则是没有打扰他,退到远处,于四周警惕,巡视沼泽地中潜在的威胁。

  直至正午。

  方牧将诸葛松的遗体,葬于土壤之中,而后手捧尘土,点滴埋下。

  昔日的战王,如今沦为一丘黄土。

  方牧并没有刻下墓碑,以免仇家作恶。

  “多谢了。”

  他盯着黄土看了半响,拱了拱手,而后招呼了一声夏兎,也该离去了。

  而那把残破的剑,则是被他留在了墓旁,刺入土壤中,立于墓前,这是方牧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把剑,尽管它再怎么破损不堪。

  他的破剑放在这里,

  他将牢记恩情,不忘仇恨。

  他必当信守承诺,做那南陵年轻一辈第一人,哪怕只剩半年时日。

  他为自己而修行,

  将于这人吃人的天地里,碧血丹心,问心无愧。

  他的剑放在这里。

  除非它的主人低头,它将永不折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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