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廷昊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轻轻地答了一声:“准。”
莫笙轻叹,只好拿了文书写了一个大大的准字。
孟廷昊也不多话,两人配合很是默契,一大沓文牒很快便一寸一寸地矮了下去。孟廷昊看着眼前的文书,气定神闲,丝毫不觉得疲倦。莫笙却有些百无聊赖,四下打量后更觉得无趣,眼睛转了一圈便落到了孟廷昊的身上。
孟廷昊今日着淡青色锦袍,不同往日的墨色深服凝练肃沉,他肩背笔挺,坐定如钟,白皙的侧脸弧线流畅,莫笙的目光不知不觉地顺着他的额头、滑到他高耸的鼻子、他厚薄适中的唇、他微微上翘的下巴、修长的脖颈,没入到深服内。
莫笙的心不由地微微一跳,孟廷昊见莫笙迟迟未动,转过头去看莫笙。莫笙颇为心虚地迅速将头低下,回避孟廷昊的目光。
孟廷昊也不做它想,只见文牒放大莫笙面前:“准。”
莫笙笔走龙蛇快速地在面前的文牒上落字,接下来也不敢再看孟廷昊,只打着哈欠在旁边坐着。而不知过了多久,孟廷昊盯着那份文书并无任何表态,莫笙困意袭来便趴在了桌上,眼皮一耷拉便睡了过去。
孟廷昊再次回头的时候,便见莫笙熟睡着,而手里的笔摇摇晃晃快要掉了下去。孟廷昊用左手悄然地拿过了毛笔,灰眸打量着莫笙。如此平淡无奇的脸庞,若是走入人堆里肯定找不出来,可当她睁开眼,那狐狸一样狡黠,夜星一样闪烁的眸子,却是任谁也不敢小觑。
孟廷昊鬼使神差地凑近了莫笙,莫笙因为顾着帮孟廷昊批注,心中有事因而并未睡得深沉,模糊中感觉温热的呼气扑在了脸上,茫茫然地睁开了眼睛,便看到孟廷昊近在咫尺的脸庞。
莫笙瞬间清醒,大脑一片空白,只呆愣着和孟廷昊四目相对。
孟廷昊冷不防莫笙睁开眼,也有些措手不及,不过他一向沉稳镇定,很快便回过神来。他见莫笙怔怔地模样,毫无底气地指责道:“吃了就睡,你是猪吗”
莫笙听到这句话,意识回笼,心恨自己一时疏忽又在孟廷昊面前丢了脸,但嘴上仍旧是要狡辩:“若不是你这个黄世仁,人尽其用,盘剥与我,我何至于如此。”
莫笙站起身,伸了伸懒腰,松动筋骨。她低头见孟廷昊面前只剩最后一份文牒,高兴道:“快要完成了”
莫笙将那份文牒拿了起来,轻声诵道:“半月后,长狄摄政王赛穆罕将出使大孟朝,为备国宴,需增调护卫一百名、婢女五百名。”
莫笙的眉头微微一蹙:“赛穆罕”
孟廷昊见莫笙神色有异,灰眸一动:“怎么啦”
莫笙将文书放在孟廷昊面前,随后便开口道:“我们师徒四人曾路过长狄境内,长狄王病逝之后,长狄王八岁幼子继位,但长狄真正的掌权者是摄政王赛穆罕。耳闻此人武功刚猛无匹,性格嚣张跋扈,居功自傲,是个很棘手的家伙。不知,为何此次劳动他亲自来大孟”
孟廷昊将文牒合在一处,抬头答道:“示威。”
莫笙奇怪道:“示威”
孟廷昊起身走到书房的布防图边上,轻声解释道:“我查阅过近几年的边关文牒,长狄在赛穆罕摄政之后,大肆革新,国内重武轻文,男子个个骁勇,兼并了周边大小部落。而长狄冒犯我大孟边境,从往年的半年一次,频繁到一月一次,似乎在试探大孟忍受的底线。”
莫笙秒懂,点点头道:“所以这次他作为一国摄政王亲来大孟,若是在大孟出尽风头,必然在国内更得人心。如此日后要侵犯大孟,也定然一呼百应。”
孟廷昊转向莫笙,灰眸沉凝:“如果这次让赛穆罕挑衅得逞,那父皇必定怀疑我身管吏部却难任贤举能,太子和李睿想夺吏部就轻而易举。”
莫笙明白了其中要害,蹙眉道:“赛穆罕此次前来,定是不怀好意。不过,他到底会如何对大孟发难呢”
孟廷昊灰眸漾开,轻轻一笑:“你刚不是说过吗赛穆罕居功自傲,武功刚猛,而长狄境内重武轻文,肯定会在国宴之时要求同大孟较量一番。若是胜出,他的勇武将名震四国,威慑九洲。”
莫笙马上明白孟廷昊的意思了:“你想给赛穆罕找一个对手”
孟廷昊颔首点头:“想必太子那边也已经得到了消息,若是他们在这次长狄朝拜之时,捷足先登,寻人打败了赛穆罕,那么他们便可借口荐人有功,直接插手吏部,进而动摇我在吏部的布局。不过,如果是我找到了合适的人选,那么我便可彻底拿下吏部大权,逐步肃清朝内的太子一党。”
莫笙往自己的茶杯里倒了一杯茶,喝完之后才道:“虽说赛穆罕武功刚猛无匹,其实输给过一个人。”
孟廷昊微微惊诧:“谁”
莫笙嘻嘻笑道:“我师弟史南。那年我们在长狄盘缠用尽,史南便去和人比武挣些银子用,他打败了当时的擂主,引来了一个大贵人的注意。那个大贵人拿出一百金锞子同史南打了一场,简直是史南成名以来最难的一场比试,最后以微弱的优势胜出。我们后来才知道那个人是赛穆罕,于是马不停蹄地离开长狄,生怕他心有不甘来逮小师弟。”
“不过”莫笙话锋一转,“我小师弟不可能来帮你,所以还是打消念头吧。我之所以提这件事是想告诉你赛穆罕也不是战无不胜的,无需顾忌尽可一试。”
孟廷昊深望了莫笙一眼,莫笙心领神会:“你有人选啦”
孟廷昊点头,又摇头:“但他并不愿意为朝廷效力。”
莫笙一脸好奇:“居然还有人可以和那只大猩猩较量,我倒是想见识见识。”
孟廷昊灰眸一动,神情耐人寻味:“我今晚便带你去见见他”
莫笙高兴地手舞足蹈,嘴里叨叨:“哈哈,以后我可以引史南过来同他打一场,看谁才是最厉害的。史南打败赛穆罕挣了些盘缠就天天吹嘘自己天下第一。”
孟廷昊心念一动,问道:“你们师徒四人天南地北,就你师弟一人比武挣盘缠吗”
莫笙连忙否认道:“才不是呢,我师兄医术超群,也是能挣不少银子的。”
孟廷昊:“那你呢拿什么挣银子”
莫笙说起师兄弟,便有些忘乎所以:“我、我啊,就坐在茶庄给人说书,能得些散碎银两。偶尔还给书庄写”
莫笙的声音猛然打住,孟廷昊想着莫笙一个人站在茶庄唾沫横飞,周围人听得如痴如醉的画面,便觉得有趣,那是他从未经历的事情。见莫笙突然顿住,便追问道:“还给书庄写,写什么”
莫笙脸庞有些臊红,宁死也不肯开口。孟廷昊却是来了兴趣,一步一步逼近莫笙,笑道:“莫不是同老学究一般写些之乎者也”
莫笙被孟廷昊逼到一个逼仄的角落,脑子里盘算着怎么混过去,幸好苏小婵救驾及时,在书房外禀报了一声,请王爷王妃前去用膳。
莫笙趁孟廷昊片刻的松懈,便突出重围逃也似的跑出了书房。孟廷昊待在原地,颇有些哭笑不得。
之后一个偶然的机会,孟廷昊发现了莫笙那不肯吐露的小秘密,才终于知道莫笙为什么一反常态吞吞吐吐了,因为她写的东西确实有些一言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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