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平回到千红镇时,那些惨死的修士尸体都已不见,往来已有人行了。

今日恰逢雪停。

那一家三口的房门已紧锁,门前也被扫得干净,何平立在屋前,只能为其哀不幸。

“小哥可是王家亲戚?”

温和的一声打断了何平心中所想,这声音并不有力,只显得有些沧桑。

何平回头一看,是位佝偻着背的老人,拄着拐杖,戴着一顶黑蓝相间的帽子,面上满是岁月留下的皱痕。

“老翁误会了,小子并不是王家亲戚。”何平如实说道。

“王家已被贼人灭门了,真是可惜啊,王二郎还是我看着他长大的,在他小时光着腚到处跑我便看着了……”老人叹了口气,眼神已有些浑浊了,惋惜道,“他前年刚成的亲,夫妻俩还没有孩子,不过就算有孩子也是造孽了,那贼人定然也不会放过的。”

老人碎碎念了一阵,何平只是默默听着。

“小哥既然你不是王家的亲戚,想必是认识那几位仙人吧。”老人见何平并不认识王家,便询问道。

“正是,老翁可知道他们如今在哪儿吗?”何平点了点头,那些修士的尸体想必已被千红镇人处理了。

“村里人都将他们安葬好了,也没人认识他们,就葬在山上,”老人一边说着,一边抬手示意何平跟着他,“千红镇的仙人都是葬在那里的,以往有妖兽作祟,便常有仙人从安南来除妖,不过仙人也有不济之时,有些仙人的亲属会从安南来接走他们的遗体,不过有些没有,我们便自作主张给他们下葬了。”

老人说完,仔细看了何平一眼,想了想,又说道,“都是镇里上好的棺材,全镇人一起凑的钱。”

何平跟着老人一起过去,虽然他的确与这些修士非亲非故,但人死为大,毕竟是一同接取任务的修士,他也该过去看看。

山上杂草丛生,坟都没有墓碑,数十棺坟便如此躺着。

一些老坟杂草已过腰,没人去处理,连纸钱红烛烧过的痕迹都没留下。

千红镇人肯替他们安葬已算良善,还替他们祭拜则显得很为难了。

有几棺刚翻土的新坟,还未长出草来,一共有五棺,有两棺坟是立了碑的。

“有两位仙人是我们千红镇的,他们也都没有家室,便也一起葬在这里,”老人的声音远远的传来,“那三位没人识得,也立不得碑。”

“林光耀应该是逃出去了。”何平默默地想到,此地只留下了三棺坟,应当是那几位一同接任务的修士了。

何平为他们鞠了一躬。

“小哥也是仙人吗?”老人似乎身体有些不太好,咳嗽了几声,低声问道。

雪虽停了,但山上挂起的风到底还是有些冷的,饶是老人穿得臃肿,也年事已高,这样的风寒让他有些哆嗦。

何平走上前去,为老人注入一道灵气护体,有了灵气的协助,老人僵硬的脸上立即舒缓了过来。

“老翁,我不是什么仙人,”何平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也只是凡人,只是个能修行的人罢了。”

看过了坟,老人便带着何平又往山下走去。

“是仙人,是仙人。”老人拄着拐杖,自顾自地说着,“集子说过,似你们这般的便是仙人,集子也是去做仙人了。”

老人说到他的“集子”的时候,满是沟壑的脸上忽然挤出一丝笑容,让人透过他的脸也能看到他的暖意。

老人走了几步路,有些气喘了,何平便向前去扶住他,他笑得很和蔼,声音却不大,断断续续地说道。

“集子还没出去的时候,也是这样扶着我的,他大概和你一样年纪,也差不多这么高呢。”

“集子,从小是我带大的,我让他跟着我放牛,他自小便顽皮,不愿意读书,也不愿意放牛。”

“他想去当仙人,可是仙人哪有那么好当呢?但我也拗不过他,还是由他去了。”

“算来,他去了也有几年了,最前些年还回来过年,再往后便只寄书信,今年却是没有音信了,不过他在信上说他过得很好,我也就高兴了。”

“我不求他能当仙人,只要他能过得好我便满足了,集子走了,去年牛也老死了,如今只剩我一个人了。”

何平只默默地听着,这世上的老人多是如此的,儿孙去了,便不归了。

老人停了下来,微微地眯着眼,隔着指缝看了一眼天,那般蔚蓝。

“集子是我的小孙子,他爹娘死的早,小哥,说不定你以后还有机会遇到他呢,你要是遇到他啊,就替我和他说句话,说他爷爷在千红过得好着呢。”

老人佝偻着又走了一阵,说道,“对了,集子姓苗,和我一个姓,叫苗集!”

何平听得此话,立刻愣住了,他慢慢地看向老人,他突然想起来苗集这个名字。

正是他们前来安南时,那个劫道的人。

老人仍不知道他的集子如何了,也许他此生都见不到他的集子了。

何平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圆满的事。

“小哥,既然你也是仙人,我便把这个东西交给你。”老人说了一阵,从怀里摸出了一枚吊坠,“这是我那日打扫时发现的,定然是仙人遗落下来的。”

何平一看,正是林光耀那枚,圆盘模样。

“这等仙人的东西,我们是不敢自己贪墨了,小哥你可要收好了。”老人叮嘱道。

何平将吊坠收好,戴在脖子上,定灵盘他尚不知该如何使用,只是此刻贴在重口味有些冰凉。

“老翁你可要保重好身体,”何平斟酌着词句,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没有将苗集的事告诉他,“苗集他在外也照顾不到你。”

“自然的,自然的。”

他如今已是风烛残年,何平实在不忍心告诉他关于苗集的事,或许最好的,便是他仍知道苗集过得很好。

回去安南的路上,何平发现了一具被野兽吃得只剩骨架的遗骸,残余的腐肉已生了蛆,发出恶臭。

何平认出衣服,有些熟悉,正是胡老七的。

恍然间,胡老七的音容笑貌仍存,他与人吵得脸红脖子粗时,历历在目。

可惜他到底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劫。

何平将他的遗骸收捡葬好,自此便天人永隔。

“此一别后,君难见安南。”

落日下余辉中,何平在昏黄里回到了安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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