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曜领军撤退后,羊献容被司马越带回了皇宫。她被绑在两军阵前一事震惊了朝野,司马越尚未对此事有什么说法,那些上表谴责惠帝皇后的折子就将太极殿的案头淹没了。
谴责的内容无非就是两种,一说是说她通敌,此事并无实证,毕竟刘曜曾在洛阳居住,即便两人相识,也不能就说他们之间交换了什么军情。另一说便是说她身为惠帝皇后,竟和别的男人有染,实在有伤风化,简直不能容忍。这种说法虽也无实证,可当时刘曜兵临城下,发生了什么那么多的将士都是亲眼所见,任谁也不会相信两人无关的情况下,刘曜就那么退兵了。
因此,在那些奏本中,说羊献容通奸之人占据多数,他们一致要求将羊献容废去先帝皇后的尊号,或关入大牢,或打入冷宫。在这些士大夫的眼中,一个女人在嫁人后还跟别的男人有牵连有瓜葛就是十恶不赦之罪,更遑论羊献容嫁的人还是晋朝的皇帝。真是罪无可恕。
这些奏章无不正中东海王的下怀,只是将通敌的罪名安在羊献容头上是不行的,一旦通敌,她面临的一定是死罪,她还有可用之处,不能被处死,所以给她安上一个通奸之罪是最合适的不过的。
东海王实在厌恶羊献容,恨不能将她就此打倒,再无翻身的可能。
于是,在刘曜退兵后的第三日,司马越便以司马炽的名义下发圣旨,再次废掉羊献容惠帝皇后的尊号,打入冷宫。
羊献容最终也没有迁宫,只是将弘训宫里原有的宫女內监都撤了出来,再将大门封了,把她圈禁在了里面,这一切已经比在金墉城时好了许多。而一直为她说情的是司马炽,羊献容是她的寡嫂,世人不明真相,突然如此只会让人觉得他们欺负她,实在不妥。
反正是在宫中,关在哪里他不在意。
羊献容的周围终于又安静了下来,连日来的疲惫和不安也终于在此时全部被卸了下来,回想那日被吊在城楼前,屈辱尚在其次,让她记忆犹新的是最后关头,刘曜妥协退兵的模样。她终究是没有选错男人。
她又病倒了,本来就是冬天,她又穿着单薄地被冷风吹了一整天,强撑着精神回到弘训宫后,她便睡了过去,不一会儿就发起热来,这一年多她病了太多次,好像把以前没有生过的病全都补了回来。
梦中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场景,既有念儿也有母亲,可是出现最多的是刘曜,年少时意气风发的模样,她被迫入宫后颓废萎靡的模样,再见后成熟稳重的模样,一幕一幕在她的梦境中来来去去。
“阿曜。”羊献容轻声喊道,在梦中,年少的刘曜正带她骑在马上在一片草原上驰骋。
林新和林双都在羊献容的身边守着,闻言互看了一眼,又给她换了一块冰额头的帕子。
“要我说,娘娘虽然遭了这么多罪,可却得到了这样一个一心为她的男人,也值得了。”林双撇撇嘴,当时羊献容突然被带走,她急得哭了一日,后来听说羊献容被吊在城楼上,她更是直接冲到了显阳殿想找皇后娘娘救命,可若是宫里之事,梁皇后尚能管上一管,前朝的战事,别说是她,就是皇帝也插不上手。
“可不是?”林新接话道:“若我以后出宫也能嫁给这样的男子,这一辈子也值得了。”
突然间,羊献容惊叫了一声,从梦中醒了过来,林双赶紧凑上前,问道:“娘娘怎么了?”
羊献容刚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她突然梦到了那个被她弄小产的孩子,他在她的梦中浑身是血地控诉她伤了他的性命,又害了他父亲的前程,他骂她是不祥之人,让她不要再祸害他的父亲了。
羊献容虽知道这是梦,可心里仍像堵了一块石头一般,总觉得那孩子之言所说不错,她真的是个不祥之人吧,那些对她好,真心待她的人最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这次刘曜回到平阳又会如何?62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围绕在羊献容身边的便是忧愁的气息,原先那个永远笑着面对一切困难的羊献容不知何时死在了何地。
第二日,司马炽派人送来了外面的消息,洛阳城解封了,一切又回到了从前的模样,暂时的危机解除了,他仍是晋朝的皇帝,洛阳城的百姓仍旧是晋朝的百姓。听说宫外百姓在四处庆祝,庆祝自己总算不用被管在匈奴人的治下。
之后又是一切如常,百姓仍旧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而这样的情况随着一场大战和封城变得更为严峻了。
几日后,司马炽又给羊献容带来了一封信,是周议的来信,他前几个月受羊献容所托前往东海调查冯杭的事情,一个月前便回来了,可不巧洛阳刚刚封城,他便在城外待了一个多月,这才回来,一回来便将调查出来的情况写成一封长信,托上次见他那人转交给了司马炽。
羊献容前前后后将信看了三遍才终于知道那些年冯杭发生了什么事情,也知道了为什么突然之间,他的身体就垮了,仍旧是全拜司马炽所赐。
那年冯杭到了东海投奔东海王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就怕有朝一日羊献容用得着他,他能以最快的方法帮她脱困,可是后来刘曜回来了,羊献容亦安下心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冯杭也放心了。
冯杭本就不是醉心权力之人,既然羊献容没有东山再起的想法,他也不愿再继续留在东海王的身边,因此就找了借口想离开,彼时东海王正准备起兵,哪能轻易放他离开,于是借口让他再想些时日留下了他。
就在那些时日里,司马越见到了回东海投奔他的鹿鸣,鹿鸣当年被赐给了冯杭,又被冯杭转送给了羊献容,羊献容离宫后专门将她送出了宫,可无依无靠的她无以为生便又回到了东海。冯杭与她也算是故人相见,于是比待旁人亲切了些,东海王正是利用这点,让鹿鸣在冯杭的酒水中下了药,当晚,冯杭便和鹿鸣有了夫妻之实。
冯杭懊悔不迭,起了躲避的心思,再次想告辞离开,东海王留他不住干脆直接软禁了他,直到两个月后,鹿鸣被诊出怀有身孕,她哭着求冯杭收留她,不然她和肚中的孩子再无活路。到底是冯杭的骨肉,他不忍心就娶了鹿鸣,可那鹿鸣跟冯杭从来都不是一条心,她是东海王府出来的,向的也是东海王府,不停地告诉冯杭要效忠王爷。
后来东海王开始西进,鹿鸣挺着大肚子告诉冯杭不要有别的心思,冯杭为了孩子只得继续跟在东海王的身边,后来鹿鸣生下了儿子,东海王便将那母子二人软禁起来,让他们成为了要挟冯杭的资本。
冯杭在军中偶然得知东海王跟李雄暗中勾结之事,他用计拿到了两人来往的书信,那是东海王通敌卖国的铁证,里面明明白白写着他愿以十五座城池相赠,只为李雄能帮他拿下辅政王之位。
因为孩子的关系,冯杭不敢直接跟司马越撕破脸,他打算书信反要挟司马越,要他放了自己的孩子,让他们一家三口远离这些是是非非,可这事还没做,他意外得知那孩子根本不是他的骨肉,冯杭一怒之下准备带着手中的证据悄悄离开,再重选良主,誓要将为了自己野心而便得疯狂的司马越拉下来。偏偏此时,羊献容要回朝了,冯杭为了羊献容只得再一次忍辱负重地留下了,然而东海王却知道了冯杭手里捏着他的把柄,所以一直将他关在长安由专人看守,也是那时,他意外结识司马炽,两人一见如故,结下了友谊。
再后来,冯杭回到洛阳一直被司马越监视,软禁,他却总能从缝隙中为羊献容谋一条出路,可这长久的压抑也让他身子垮了,若不是还有事情没有办成,他也不会吊着最后一口气仍旧跟司马越周旋着不肯放弃。
羊献容两眼通红,自己究竟何德何能,能得冯师父这般真心相待,她也能理解那日的师父为何对她失望至此,留下的背影又为何那般落寞无依,让人痛心。
周议还在信中告诉羊献容,鹿鸣的孩子是东海王的,她在东海王府过得很好,可她贪心只想到洛阳来过好日子,东海王烦不胜烦,对她越发不爱搭理,鹿鸣算计不成,这才想到了抱负。不然也不会之前那么多人到东海找答案都没有下文,而周议却这般容易就知道了当年的真相。
人心总是贪婪的,鹿鸣若真心对待冯杭,也不至于会落得如此下场,若是再让东海王知道她背叛了他,恐怕更是没有好下场。
冯杭病重,羊献容更不能让他带着误会离开,她不知那日战场上的事情冯杭知不知道,若是知道怕是要误会更深了,她要见冯杭一面,要将所有的话都说给他听,要让他们这一生的师徒情有个完满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