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遹很快纳了妾,妾室是东宫的一个侍女,叫做蒋俊。这个侍女人长得标致,性格也泼辣,早年被贾南风赏给司马遹,也在这东宫服侍了有两年了,虽算不上出类拔萃,可也在司马遹面前混了个眼熟。

贾南风要给司马遹选侧妃,哪里是怕司马遹绝后,分明是王惠风这几年站在太子一边,不为她所用。王衍曾不止一次劝过女儿看清形势,他将她送入东宫也是为了讨皇后的欢心,谁知女儿这般有主张,不惜与他争执也绝不投向贾南风。心生愤恨的贾南风当然要趁着王惠风失子的空当让司马遹另娶她人。

司马遹明白贾南风的心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临幸了蒋俊,第二日就上奏皇上将她封为了美人,这蒋俊也极为争气,仅仅过了三个月,便怀上了孩儿,立刻便邀功请赏,带着一堆人走到尚在病榻上的王惠风面前,礼也不行,安也不问,只转了三圈,就“哼”地一声离开了。

王惠风气得浑身发抖,她到底还是司马遹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如今也未失势,哪里容得她人就这样放肆,便立刻命左右上前将人抓回,还没问罪,那蒋俊就捂着肚子倒在地上,直哼哼着喊疼,一时间倒让王惠风手足无措起来。

闹剧很快就传到了司马遹的耳中,他此时刚从花园中逮了两只蛐蛐,和钟遂正斗得开心,闻听此事,气得当场摔了蛐蛐罐,就往王惠风的寝殿走去。

“哎呦,我的殿下,”钟遂一把拉住司马遹:“您这么大火干嘛啊?美人有孕,您发这么大一通脾气,再让她动了胎气。”

司马遹停下脚步,气呼呼地看着钟遂,一跺脚指着他道:“还是你们太监好,六根清净。”说着平了平自己的怒火,才往太子妃的寝殿走去。

王惠风和蒋俊依旧僵持着,一个倒在地上抹眼泪,任谁都拉她不起,一个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板着脸,任谁劝她也不愿服这个软。司马遹进来看到这个情形,二话不说先拉起了蒋俊,语气却是柔软的:“地上凉,你总得为孩子着想。”

说罢他又看了王惠风一眼,她的脸上仍旧带着病色,此时因为生气脸色更加不好看,并不愿看司马遹一眼。

司马遹长叹一声,便对下人吩咐道:“你们先带美人下去,请太医为她瞧瞧。”接着又安抚蒋俊道:“你先去吧,我一会儿去看你。”

蒋俊并不满意司马遹的处理,她想亲眼看着他狠狠叱责太子妃一顿,可司马遹脸色并不好看,她也不敢再闹,乖乖地跟着人回自己房间去了。司马遹走到王惠风床边坐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握住了她的手。

“你去陪她吧。”王惠风轻声说,声音中带着满满的委屈,却强迫自己忍住了眼泪。

“事情都过去三个月了,你怎样才能放下?你告诉我,让我怎样我都愿意去做。”司马遹说得诚恳,这话他也说了不止一次,可这么久过去了,却仍然没有让王惠风开心起来,他感到挫败,更感到无奈。

起初的时候,司马遹日日夜夜地陪在王惠风房中,很少去蒋俊那里,可王惠风的郁郁寡欢让司马遹心烦意乱,他已经够难的了,不愿意再看到这样一副面孔。反之,蒋俊一见到他,满脸挂着笑不说,还极会投其所好,知道司马遹喜欢卖肉,自己也成天拿块肉练手,还将她藏下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物件拿出来摆摊,自己则换上一身小子的打扮,穿着粗布短褂,卖力地叫卖着,这着实让司马遹欢喜,也是那日起,他感到烦闷了就会躲到蒋俊的房中,也越来越少去看望王惠风。

“殿下,你可知道,若那孩子还活着,这两日便会出生了。”王惠风说着掩面痛哭起来。

司马遹却突然烦躁起来:“你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他已经死了,又活不过来,你是要把我也逼死吗?”

王惠风一愣,看着暴躁的司马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殿下还会有别的孩儿,而我,却再无做娘的机会,我为这孩子哀伤也不许了吗?”

司马遹一脚踢翻了床边的矮几,矮几上的杯杯盏盏洒落一地,两人都沉默了。半晌,稳住了情绪的王惠风先开口说了话:“你知道蒋俊是皇后派过来的。”

“那又怎样?”司马遹呛道:“你不也是皇后派来的?”

这话大大伤了王惠风,她不否认父亲是皇后的人,可自己从入宫的第一天起就没有动过任何伤害夫君的心思,这几年更是尽心辅佐,为他排忧解难,尽可能地理解他,包容他,这几年换来的竟然是他的不信任,竟将她跟一个刚刚才进门的女人相比。

司马遹也意识到这句话过了火,可他心烦,更不愿意低头认错,王惠风心里有委屈,更有失去了孩子的悲伤,两人各不相让,又僵持了起来。

钟遂鬼头鬼脑地进了屋内,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走到司马遹身边,挂上满脸的哀伤,道:“殿下容禀,谢安,去了。”

那谢安当初为了救王惠风被马踩在脚下,人当时就不太好了,回到宫后,司马遹求着太医为他诊治,倒是让他的情况一天天好转起来,慢慢地甚至能下来走几步了,谁知情况好了没几日,他却突然倒了下去,昏迷了几日再醒来时,人就迷糊了。

这样的情形不能再住在东宫,按照惯例,他被送到了皇宫西侧的一个小院子里,那里一向是重病的太监等死的地方,司马遹不肯放弃,依旧叫太医按时诊治,并派了人日夜照顾,可谢安的情况却一天比一天恶化,终究是没有挺过去。

司马遹登时两眼放大,抓着钟遂就问:“你说什么?”

“谢,谢安……”钟遂显然被司马遹吓到了,他结结巴巴地又说了一遍:“死了。”

司马遹拔腿就往外走去,再次被钟遂拦了下来:“不能去,不能去,”他尽力拦着司马遹,一边嚷嚷着:“那谢安什么身份?当得您太子殿下送他吗?再说了,內监死了就会被立刻送出去,不能在宫里久留的,您这会儿过去,人也已经拉走了。”

司马遹听了劝,停止了挣扎,他两眼通红,青筋外爆,突然,他恶狠狠地指着王惠风骂道:“一个人都因为你没了,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王惠风终于是流下了眼泪,谢安是个好人,她进宫后也多受他的照顾,虽然孩子最终是没了,可她仍不能忘记谢安以血肉之躯替她挡下烈马,因此她将头埋进臂弯,失声痛哭起来。

司马遹给了钟遂银两,请他拜托人将谢安好生安葬,然后将自己关在屋内,要了几壶酒,坐在地上闷闷地喝着,醉到七分的时候,钟遂走了进来,坐在司马遹的对面,告诉他谢安的事情办妥了。

司马遹没有吭声,递给钟遂一壶酒,又仰脸将自己手中的酒喝了下去。

“殿下,”钟遂将酒放到地上,叹口气:“老奴跟了您几年了,不知日后走了,能否得几滴殿下的眼泪?”

“呵,”司马遹冷笑一声:“你是皇后娘娘的人,在我这算是立了大功,以后的封赏够你家几辈人花的,就是死,也不会死在我前面的。这话,倒是应该我问你,如果哪天我死了,你可否会看在跟了我这么久的份上,为我掉几滴眼泪?”

“殿下是个好人,”钟遂将已经醉了的司马遹扶到自己身上靠住,道:“这些年,我时常被噩梦惊醒,是先帝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毁了一代明君,我是千古罪人啊。”

“先帝……”先帝好像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存在过的人了,司马遹已经快想不起这个人的模样了,司马遹颤颤巍巍地爬起身,踉踉跄跄地跑到屋外,抬头看见满天繁星:“他骗我,他说会在天上保佑我,他骗我。”说着,司马遹放声大哭起来,冲着天空大吼一声:“骗我!”

钟遂赶紧将司马遹拉回屋内,好言哄道:“还来得及,您还年轻,一切都来得及。”

司马遹摇摇头:“来不及了。”说完便栽倒在钟遂的身上,嘴里仍旧一遍一遍地嘟囔着:“来不及了……”

钟遂将司马遹安置在床上,见他熟睡中仍旧皱着眉,不由地难过起来。当年他被皇后派到东宫是有怨言的,他在显阳殿刚刚站稳脚跟,还认了董猛为干爹,前程是眼见的好。可皇后一句话就让他来了东宫,虽然给了他钱,还让他的哥哥在家里当了个小官,可他仍旧不甘心,他在显阳殿十几年,太清楚贾南风的性子,是决计不愿意让司马遹登基的,就算迫于无奈让司马遹当上了皇帝,可她也不会放权,也是会把司马遹牢牢掌握在手中,换句话说,在东宫,他根本毫无前程可言。

可之后,司马遹对他不赖,尽管知道他是皇后派来监视他的,他也未曾对他怎样,两人玩在一起时,太子那孩童的本性还会暴露出来,调皮却又温暖人心,他本性的确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反观显阳殿,贾南风性格暴虐,与他同时伺候皇后的几人如今不是被流放宫外就是丢了性命,倒是他,因祸得福,是应该感谢太子的。

钟遂叹口气,轻轻给司马遹盖上了被子,默默退出了寝殿。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