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一过,御魂阵就渐渐闭隐了,虽然要绕一会儿,但总归没什么威胁了。

  夜风凉得几分渗骨,过巷时呜咽凄哀。

  芊霙雪五指愈发冰凉,经凉风一袭,脚步更是冻缓。

  洛蘅突然止步,他一停芊霙雪也跟着就从自己的思量里跳出来了,问道:“怎么了?”她现在只能借着幽蓝的火光依稀瞥见眼前一团模糊的影。

  洛蘅在她面前落下身来,微微偏头,“上来,我背你。”

  芊霙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殷勤给惊了一跳,连忙摇手道:“我自己可以走。”

  洛蘅目光狡黠,“上来。”

  “不要。”

  “确定?”

  芊霙雪当然是确定,而洛蘅的脸皮也实在不是盖的。

  于是洛蘅就风度翩翩温润优雅的站起,转身直接把人扛了。

  “!!!”芊霙雪被他这突然流氓的举动给吓得又惊又恼,身子被他拦腰扛在半空逮哪都不着力,只能乱挣扎着在他背上一通胡打,“洛青泽!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不放。”

  “耍流氓!”

  “你管我。”洛蘅扛着她轻巧娇柔的身子,语气却还是那么的清泊温润。

  洛蘅轻描淡写的寥寥几字就把芊霙雪噎得哑口无言,连火气都似乎没有那么大了。

  怎么能有人厚颜得如此淡泊甚至有几分上善若水的感觉,耍流氓都格外有君子风度。

  其实洛蘅也没想到自己放飞自我后居然可以这么不要脸。

  果然还是活得不要脸一点比较轻松,一天天的何必瞎端什么架子呢。

  但也实在扛不住芊霙雪在他耳边嚷嚷了。

  “洛青泽!你放我下来!”

  郡主殿下体态轻盈,洛蘅扛在肩上实在不觉有多少负重,但她动来动去的不老实,洛蘅也是真怕她摔了。

  于是洛蘅这次终于反应了一下,任她从肩上滑落。

  这突如其来的滑坠感吓得芊霙雪差点叫出来,虽然睁着眼睛也看不清什么却还是下意识闭了眼。然而身子终究还是没有落地,不等她转过神就已经被洛蘅拦腰抱在身前了。

  她惊慌未了,又被这更亲密的抱给扰了满心杂乱。

  洛蘅:“这样如何?”语气轻挑,些许戏谑。

  “不好!”芊霙雪嚷嚷。

  洛蘅轻轻一叹,“那要怎样才好?”

  “放我下来!”

  “不好。”

  好不容易抱到手的美人岂能轻易放了。

  芊霙雪一口火气被闷在胸腔,气得鼓了腮帮,愣是说不出话了。

  这火更似羞恼,心底深处隐隐的悸动更让她脑烧颊热。

  洛蘅趁她眼神不好使就尽情的打量她,哪怕她脸上只是神情寸丝微毫的变化、只是秀眉微微一跃的小动作,他也恨不得烙进眼底,即使已经铭刻到睁眼闭眼都能清晰所见了却还觉不够。

  到底是好久没见了,实在想得紧。

  芊霙雪被他抱了一段,缓和了些心绪,更觉得不自在,只好乖乖服软,嘟囔道:“还是背好了。”

  洛蘅瞧她正瞧得尽兴,闻言便淡淡道:“抱着多好。”

  芊霙雪下意识咬住了下唇,眉头微微皱了皱,又被一股闷气噎住了。

  郡主殿下的这个小表情洛蘅实在是太熟悉了。

  这个表情虽然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郡主殿下生气时才会作的,但洛蘅见得多了,现在怎么看都觉得像是撒娇。

  像洛三少爷这么懂得怜香惜玉的翩翩君子怎么可能扛得住郡主殿下“撒娇”呢。

  于是洛蘅上善若水风度翩翩的把芊霙雪放了下来。

  这回倒是真有点风度了。

  芊霙雪两脚才点了地便灵机着想溜,谁知洛蘅更早一眼就察觉了她的动机,于是先发制人的轻轻捏住了她的耳朵。

  好不容易拉回来的一点风度又崩了。

  “还想怎么闹腾?”洛蘅轻轻捏着她凝脂如雪的耳朵却半点力都舍不得施。

  芊霙雪幽怨的瞥了他一眼,可惜眼前寒雾缠缠,没能把眼刀完完全全的甩给他。

  没办法,芊霙雪最后还是服输了,老老实实的趴在了洛蘅背上。

  洛蘅由抱转为背,更觉她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负在身上尤感轻松——当然也得是郡主殿下才能觉着轻松,要是换成那个半大毛没齐的云二少爷,洛蘅大概还得数落两句。

  芊霙雪拘谨的伏在他背上,双手也只敢微微攀着他的肩。

  淡淡药香盈息清雅,他身上柔柔暖意终于把巷风的凉意除了。

  “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芊霙雪忍不住问。

  “你猜。”洛蘅淡淡的戏谑。

  这家伙不卖关子会死吗!

  “不猜!”

  “那你亲我一下让我告诉你也行。”

  “……”

  洛蘅言语轻佻着语气却还是那么淡泊温润,实在很难让人揣测他到底是轻佻还是沉稳。

  芊霙雪揣测不透就别过脸去,不搭理他了。

  今夜过得有惊也静,暗涛涌动了一番却还小心翼翼着没搅起满城的风云。

  阴气沉寂,直至卯时的晨钟敲响,阳间的生气才终于总揽了大局。

  又是一日初晨清露。

  而昨夜小小的风波也跟着退隐的御魂阵藏起了。

  幽魂不见凡阳,生人不知百鬼。

  曙光初起,朦胧未明,白鸽跃跳在清冷庭院里,时而振翅,却不飞。

  杜方达站在廊下,抬眼望着浑蒙天色,眼见乌云聚绕时,心底似也盘起了絮雾,混沌着,不辨明晰。

  他负手,指间捻着那张白鸽传来的纸条,皱眉深思着,良久,终是不知思忖为何。

  一个家丁小步奔进院里,在廊前站住,“元君,诸位上君求见。”

  此间寂寞的思量终于还是被打破了。

  行入正堂,杜方达的目光便稳稳的扫了一眼。

  安插在整个奉灯城的六位上君都到了,堂中还跪着一个十五岁的小刀客。

  元君进堂,六位上君纷纷起身迎礼,杜方达直入堂内,坐在正座上,先抿了口苦茶,才开口:“诸君至此,有何要事?”

  “两个灵蛊均在城内,此事元君不知?”

  元君将茶盏敛盖,置在身旁案上,不急不缓道:“知又如何?我并未收到任何行动命令。”

  五位上君面面相觑了一阵,唯有坐在最外的那个看起来年纪最长的上君纹丝不动。

  那五人对了对眼神,最终由一人起身进言:“百鬼门人皆知灵蛊于我派而言至关重要。我们已经损失了十五个灵蛊,这两个不能再丢了。”

  元君听罢,淡淡点了头,目光沉沉一挪,看着那个跪地垂首的少年,便问:“这个孩子怎么了?”

  “禀元君,这个孩子体内誓轴蛊毒被解,依门规所定,是为叛徒,请元君处置。”

  杜方达瞧着那孩子,询道:“因何解毒?”

  “被逼无奈。”那孩子杵在膝上的双手攥成了拳,顿首道:“我愿认罪,请元君处置!”

  杜方达又执起茶盏,拨着盖扰弄着盏里苦叶,“曾平。”

  听唤,立侍一边的老管家便小步跑到杜方达面前屈身候道:“元君吩咐。”

  杜方达拨叶的手不停,抬起眼淡淡与老管家对了一下,然后轻轻扬了下巴,“去吧。”

  “是。”

  等老管家把那孩子扭出门,杜方达也饮罢一口,又将茶盏归了位。

  “元君。”

  杜方达将目光挪过去。

  “朔月之日将至,我等当如何行事?”

  杜方达双手十指交错,目光落在门外,晦明的阳光映在眼底,“今夜是何月相?”

  “下弦月,”答者抬脸,“已近残月。”

  杜方达捏着眉头,愁思了片刻,却在此时从门外急急跑进一个家丁,进堂便凑到杜方达耳边递了密语。

  家丁传了话便又匆匆退下了。

  杜方达眉梢紧蹙,饮了口茶稍稍平稳心绪。

  今日城门外又来了一具异尸。

  老管家扭着那孩子从后门出院,一路将人拖到了祭河边上的僻静处,临着阳城的门。

  那孩子诧异的看着老管家给自己松绑,不解道:“不是要处决我吗?”

  老管家皱着眉,“处不处决的无关紧要。”说罢,便将一捆麻绳丢在地上,又从怀里掏出一包银两,塞到孩子手上,“赶紧走吧,趁着现在谁也没空搭理你。”

  孩子愣怔着,不敢接过银两。

  老管家叹了口气,“老爷的意思。”

  “元君?为何……”

  “别管那么多了!”老管家将银两塞到他手里,“既然离开了百鬼门就做个磊落人,自己去找活路吧。”说罢,也不管孩子还想说什么,弯腰捡了地上麻绳就匆匆离去了。

  磊落人?

  他看着手中钱袋,只觉茫然。

  如何才能做个磊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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