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年轻也真不好,太容易为了一件事不顾一切。一个人对抗全世界,能有多伟大就能有多渺小,能有多热血就能有多苍凉。

当你一个人,一把剑,捅破了天,那你就是千古称颂的人杰,可当你一个人,举起剑,最后被苍天拍进了地狱,那你就是万世流传的笑话。

这是事实,并且笑话总是在人们心中活的更久些。

彼时作为一个年轻凡人的姜思习,将离十分可以理解。

理解她一个生辰日流下的泪,和另一个生辰日苦守的夜。

至于崔钰那所谓春日出生,冬日过生辰,且生辰夜向来独过的怪癖和她有没有关,她扪心自问,有关也无关。

有关的是崔钰一生,走到如今地步,看着的确荣耀非凡,可他背后所受苦楚,也是姜思习永远无法想象。

他那样一个生长的环境,受尽白眼和偏见,前二十一年人生里,自有记忆以来,唯有在躲进那深山老林之中,她给他过的一次生辰。

也正是看了姜思习的记忆,将离才明白,她那时问他生辰是什么时候,他说昨日。

狗屁的昨日,他就是骗她,赖她给他过一次生辰。

当然,也怪她记性不好,明明他转世后不久就去那越州看过,却没有怎么注意那一遭那一界是个什么季节。

那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自然记在心里,永远怀念,永远不忘。

而无关的是,她是给他喂过牧遥的忘魂丹的,那玩意儿的效果也是绝对值得信赖的。

不管他从前在有穷山爱她爱的多么死去活来,一颗药下去,她在他的记忆中从此只会是个雌性生物、师门长辈,仅此而已。

举一个例子来说,也正好是那件对姜思习来说的天大的事。

当初在崔钰离开越州前往皇都前,他曾经给姜思习留下过一件信物和一句话。

那句话自然是叫她等他,而那件信物,呵呵,便是北阴君给轮回阁塞了钱才得以转世为人依旧留在身边,一直留了二十多年的,原属于将离的那根白玉簪了。

所以说这忘情得有多么彻底。

不过簪子本身也不值什么钱,她到如今这个年纪,也没那么看重什么定情信物的仪式感,在姑娘的记忆中看到这一段时,将离只觉得这事情日后待子玉回天,拿来怼他一脸一定好玩。

可惜姜思习不是,她还太年轻,年轻的凡人,年轻的心意。

那件对她来说天大的事,就是那根簪子,它被梁月端的一位侍女给撞在了地上,断了。

五年前崔钰离开越州去往皇都的前夜,他对她说等他。

她那时低着头问:“子玉,你就只有一句话留给我吗?”

他于是又给她留了这根簪子,一根他年幼时拾到的白玉簪,不算多么值钱,但也算这般多年曲曲折折,只属于他的一件的东西。

那是他们之间的信物,她曾经拿着它,等了三年。

可如今她却没有保护好它。从演武场回来的必经之路上,梁月端的一位侍女候在那里,撞到了她。

其实撞了她不要紧,她早知她的身份还没有梁月端的一位侍女矜贵,只是撞落了簪子,簪子摔在地上,声音很清脆的碎成两段。

年轻的姑娘那时几乎疯了一般。

可惜她即便她疯了一般,也敌不过梁月端的一位侍女,她依旧只能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将这件事告诉了崔钰,期盼他的手段和安慰。

然而好死不死,崔钰的安慰是:“别哭了,你这么喜欢的话,我可以再买一千根这种簪子送给你。”

崔钰的手段是:他说到做到,立刻便吩咐了关天涯,给她许多玉器补偿和古玩珍馐。

然后他便又去修炼。

一把火烧在心头,散不出去,也熄灭不了,姜思习就这么被崔钰气病了。

在她生病的那段期间,崔诀来看望过她几次,虽说因为避嫌,也不能多待,但旁观了始终的将离觉着,这两人的革命友谊,大概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变质成爱情的火焰了。

姜思习支开了所有人,掏心掏肺的问崔诀:“那是我们的信物,也是他贴身二十多年的东西,如今毁了,他就这般不在乎吗?”

崔诀能怎么回答?崔诀什么都不好回答。

只是将离透过姜思习的眼睛,在那个年轻人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心疼。

姜思习自然是恨梁月端的,但她此刻却仿佛更怨崔钰。拖着病体,发泄一般将他命人送来的东西全都砸碎,一整个缠绵病榻的时光,也都不许崔钰来探望。

那时看到这一段的将离,不由得停下来想了想,想了想倘若换做她,是在这样一个作天作地的年纪里,会希望崔钰怎么做?

大概希望他大发神威,冷血无情,一剑杀了梁月端给她泄愤吧。那多江湖儿女,那多快意恩仇。

可惜崔钰没有,他的确也惩戒了梁月端的那个侍女,但仅此而已。

其实崔钰这样的做法,将离也是能够理解的,人不是活在自己的想象中,人活在这个人与人的人世间。

不像神仙。

但即便神仙又能好到哪儿去呢?有几个能自始至终都活在天道修行中?睁开眼,还不是要活在神仙与神仙的神仙界?

所以从这个角度看,她的幽冥地府真的不算多么差劲的归宿。

子玉日后留在这里,只要不是拆了阴无极和她冥宫这样翻天覆地的事情,他想做什么,他爱做什么,她又不会管他。

黄泉路上,风沙遍天,吹在她青黑的发丝上,缠缠绵绵。

将离忍不住摇头一笑,上哪儿去找她这么个极有同理心的看客?故事里的每一个人,她都能理解。

理解姜思习的憋屈,理解梁月端的不服,理解崔钰的不易,也理解崔诀的不忿。

再后来的事情,便又是四鬼造的孽了。

姜思习心情郁结着,自然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连三月,都是缠绵病榻。

她不许崔钰探望,可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崔钰向来尊重她的意愿,也不强行闯进来,只着人为她请了大夫,可大夫怎么说?

“风寒是小事,不能生育才是大事。”

她那时躺在床上,是有一点麻木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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