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整场寿宴圆满结束,叶夏回到宁寿宫刚要躺到榻上眯会,就听到难掩关心的奶音儿飘入耳:“皇玛嬷是身体不舒服吗?”

打发宫人全到殿外候着,顾墨尘上前给叶夏打千行礼后,迈着小短腿“蹬蹬蹬”地来到软塌边上:“娘,你有心事?”

坐正身形,叶夏把小家伙抱到榻上,摇摇头,微笑说:“也不算心事。”

见儿子睁大眼看着她,叶夏压低声音:“你爹也穿了,不过没等娘和你爹相认,一个意外就将娘送回到这里。”

轻叹口气,叶夏续说:“我是真没想到你爹其实就在我身边,而且我有救过你爹一命,两人并且是笔友,却怎么都没想到那就是你爹。”

“我爹难道没有以前的记忆?”

顾墨尘心里挺激动的,闻言,叶夏蹙眉想了想,回应:“八成没有,不然你爹初见到我不可能认不出来。”

“那娘一开始也没认出我爹?”

顾墨尘问。

叶夏点头:“没认出来,准确些说,我那会没想过你爹会像我一样穿越,还有,我没从对方身上感知到熟悉气息。”

“照着么说,我爹那会是没以前的记忆,又或者我爹出过什么事忘掉了之前的记忆,后来记忆恢复,才想着和娘相认。”顾墨尘说着他的猜测。“我也希望是这样的。”

叶夏点头说了句。

顾墨尘眉梢微微上挑:“娘这是话里有话?”

叶夏一怔,旋即略带些迟疑说:“我救过的那个小孩儿很好,如果你爹是半路成为对方……”

摇摇头,叶夏语气肯定:“不会的,你爹不会是半路成为那小孩的,我没听说那孩子出什么大事,或许你爹和你一样,是胎穿,然后出了什么意外,遗忘以前的记忆,在这之后我遇到他,所以没有第一眼认出。”

“娘既然心里有底,为什么还存着事儿?”

顾墨尘不解。揉了揉儿子的脑门儿,叶夏笑说:“也不是存着事,我就是觉得还没和你爹真正相认,没和他好好说一句话就又来到这儿,不免感到有点郁闷罢了。”

闻言,顾墨尘吃味了:“在我的记忆中,爹总喜欢和我们做儿女的抢娘,娘虽然有时候说爹两句,但在娘心里,爹怕是比我们做儿女的重要得多。”

捏捏他婴儿肥的小脸儿,叶夏只笑不语,就听儿子扬起奶音儿又说:“在这里能再见到娘我特别开心,可娘却身在曹营心在汉,惦记着我爹,娘,你这样我心里很受伤,再说,我爹又不是再见不到你,你大可不必对他念念不忘。”

“以前可没见你吃你爹的醋。”

叶夏眸光宠溺,柔声说:“不想了,娘答应你,只要在这儿,娘就不去想你爹,这样总成了吧?”

顾墨尘故作思考须臾,方点点小脑袋,但神色却看不出有多开心,见状,叶夏唇角弯起抹浅淡的弧度,单挑一眉:”说说吧,你这不开心的样儿,又因为什么事?”

嘴角噏动,顾墨尘抿唇静默须臾,小奶音这才从唇齿间溢出:“我想继续做爹和娘的孩子。”

“傻小子,你本来就是我们的孩子。”

叶夏一脸好笑地说了句,熟料顾墨尘却摇摇头:“我的意思是……娘和爹再次结婚后,我能由娘的腹中出生,这样我就可以重新在娘和爹跟前尽孝,可我知道这样的好事不会总发生在我身上,所以心里不免有点伤感。”

“不是同一个时空,时差又不相同,没准我和你爹婚后生的小孩就是你呢。”

叶夏宽慰儿子,含笑的眸中笑意萦绕,她握住顾墨尘的小手紧了紧:“乖,暂时别想那么多,我们过好当下。”

顾墨尘在心里苦笑了下,是啊,他现在想那么多有何用?

活在当下,百年后不留下遗憾,这是他目前,是他这一世最该想的,至于来生会不会投生在娘腹中,成为爹娘的孩子,现在想了除过多增烦恼,没一点用。

罢了,他还是保持正常心态好些,珍惜和娘这一世的相遇,珍惜这一世和娘相处的时光,下一世……若他真得像出现在这个世界一样有下一世,那么一切皆有可能。

……

距离叶夏四十岁寿辰晃眼过去半个来月,这期间不管顾墨尘再度忙碌起来,就是叶夏这个太后,在和康熙帝一次闲聊后,也忙得脚不离地。她白日除过和贵人纳喇氏学半个时辰双面绣外,其他时间除过用膳、小憩,基本上都待在太医院。

当然,她有经过乔装成宫人,且贴身装着康熙帝给的宫牌,自如行走在太医院和后宫这两点一线上。与太医们切磋医术,好叭,

说是切磋,实则是她在和太医们切磋中医的同时,向众太医普及西医临床知识,与此同时,她向康熙帝提出在宫外修建一座大型医馆,

带门诊和手术室,以及住院部等综合类医馆,且将靠近京西郊的某座皇座改建为医学院,面向整个大清招收学员。

而叶夏这接连举动,不仅有得到康熙帝大力支持,就连孝庄在看过叶夏要修建医馆,将皇庄改建医学院的详细企划后,也是无条件予以支持。

不过,知道修建医馆和改建皇庄为医学院的人并不多。

“你皇额娘这一忙起来连自个的身体都不顾了!”

处理完一天的折子,康熙帝来到慈宁宫陪孝庄闲聊,两人说着说着就说到叶夏这个太后身上,闻孝庄所言,康熙心里涌上满满的自责:

“皇额娘这都是为了孙儿,为了我大清江山不辞劳苦,还有胤禛,小家伙像是和皇额娘比赛谁忙似的,成日不是跑造办处,

就是待在他的实验室闭门不出,皇祖母,您说孙儿何德何能,能有皇额娘这样的好母亲和胤禛这样的好皇儿,为孙儿不遗余力地排忧解难?!”

说到后面,康熙帝神色间尤为动容。

孝庄眼神慈爱地看着康熙,看着她一手教养大的孙儿,看着这大清至高无上,聪明睿智的君王,她说:

“皇祖母的玄烨睿智英明,厚待万民,值得你皇额娘为你付出,帮你固守我大清江山社稷。”说到这,孝庄面部表情变得凝重,她静静地看了康熙帝一会,

又说:“玄烨啊,胤禛是个好的,就眼下这年岁,已然为大清做出很大的贡献,但你必须得牢记,储君只有一个,不可

以任何理由随便更换,明白皇祖母的意思吗?”

“皇祖母……你怎会这么想?”

康熙帝怔愣好一会,掀起唇角说:“先不说孙儿前面有和胤禛谈过话,单就胤禛在研究发明上的执着,您觉得他有那个心思去想旁的?”

孝庄眉眼低垂,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须臾后,康熙接着说:

“册封胤禛为贝勒前,孙儿在乾清宫单独见过胤禛,那孩子聪慧,皇祖母是知道的,所以孙儿那日直接胤禛,要是孙儿有改立储君之意,人选便是胤禛时,您猜那孩子是怎么说的?”

给他个白眼儿,孝庄哼了声:“这我哪猜得着。”

康熙笑:“胤禛当时的说辞和我二哥如出一辙,他说他要做贤王,等保成日后承大统,尽心竭力辅佐他三哥保成,在此之前,他要努力学习,努力做研究,帮我这个皇阿玛固守江山,帮我这个皇阿玛办好每件差事。”

孝庄点头:“我就知道胤禛是个好的,在阿哥们里面,他和保成关系也是最为要好。”

康熙不解了,拧眉:“那皇祖母刚才……”

再次丢给他个白眼儿,孝庄肃着脸说:

“胤禛在名义上虽是佟佳氏的养子,但这宫里宫外怕是没人不知他是德嫔生的,你看重胤禛,喜欢胤禛和保成几乎无二,在德嫔产下十阿哥后,又给十阿哥起那么个名儿,就没想过这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即便你当时没想过,这多半年来难道没听到什么风言风语?”闻言,康熙帝的面部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说:“孙儿给十阿哥取名的时候,随手写出那么个字,是真得没有多想。”

“你没多想,但这不代表别人不会多想,玄烨,‘祚’可以理解为国祚,代表国运,也可理解为祚命,这就和你现在坐的位置有关了,

皇玛嬷知道,你当时可能想着是另外一个意思,赐福、福气,可就是这么一个字,在前朝后宫掀起的风浪一点都不小啊!”

康熙帝没有做声,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孝庄眼底划过一抹厉色:

“你好好想想,‘胤祚’这个名儿,是不是把那些包衣奴才的野心给勾出来了?玄烨,不要怨怪皇玛嬷对你太过严厉,你得时刻谨记,

你是大清的皇帝,是万民之主,得对你的子民负责,得对太子负责,这自家的奴才心大了,该办的就严办,切莫壮大他们的野心,到最后收拾起来才知道棘手!”

这野心一旦壮大,造反是迟早的事。

“皇玛嬷训诫的是。”

康熙神色肃穆,一字一句说:“是孙儿先有给十阿哥起名时考虑不周,后又因七阿哥胤禛多宠了乌雅氏两分,让他近来有些飘了,您放心,孙儿知道该怎么做。”

这是实话,康熙在七阿哥胤禛,也就是团子顾墨尘出母腹就抱给佟佳氏这事上,觉得对乌雅氏有所亏欠,加之团子顾墨尘早慧,

小小年纪就研制出半自动五连发步木仓,以及为填充国库研制出不少民用品,于是,乌雅氏这个生母,在康熙帝心里的份量,

不免比后宫其他女人重了些许,而乌雅氏又是个知情识趣的解语花,被康熙帝一个月多翻一两次牌子,多宠一两分,说起来,

也是可以理解的。但问题是,乌雅氏自十阿哥胤祚生下来,自团子顾墨尘被册封为贝勒,她自个心知不能飘,却还是没把持住,

在贵妃佟佳氏面前少了点尊重,若不用心去观察,不去多想,很难发现她的错处,可她针对的是贵妃佟佳氏,而贵妃佟佳氏又和她早已面和心不合,

专门寻她的不是,这不就被人捉住把柄,着身边的人拿十阿哥“胤祚”的名字,在后宫、前朝悄悄散播闲话。

整这一出,贵妃佟佳氏的目的很简单——除掉乌雅氏,彻底把七阿哥变成她自个的儿子。佟佳氏不怕孝庄和康熙帝查究,

因为她动用埋在后宫的眼线,由身边的人把话传过去,再由眼线收买永和宫的宫人,将那些再三斟酌的言语传出,另外,

乌雅氏的族人因自家娘娘接连产下两位皇子,且两位皇子甚得圣宠,尤其十阿哥被皇帝取名“胤祚”,这心啊不免就大了点,行事也就不免嚣张点,给贵妃佟佳氏的谋划提供了必不可少的条件。

事实上,孝庄听到后宫里那些风言风语,确实有暗中严查,不出意外,查到源头在永和宫,查到乌雅氏的族人在宫外行事嚣张,便把错算在了乌雅氏头上。

“皇祖母年岁大了,精神不济,你皇额娘对保成和你膝下的阿哥公主们是特别好,且有时常教他们做人的道理,可你皇额娘如今又是跑太医院,

又是操心建医馆,建医学院的事儿,她忙呐,忙得脚不离地,要是还让她继续劳神你那些阿哥公主和后宫那点事,除非你想把你皇额娘累倒。

再就是保成,他是你养在身边亲手拉扯到今日的,眼下人是不大,可心里头明白着呢,知道这宫里,最亲近的就是你这个皇阿玛。”

康熙帝听完孝庄这番话,面色变得异常凝重:“孙儿从未想过改立太子,以前没有过,现在也没有,以后更不会有。”“皇祖母知道你心里有底儿,后宫和前朝传的那些风言风语,我虽有着人暗中查了下,但这其中怕是藏着我查不到的事,总之,

你务必要好好教导太子,别让他一个小孩子被那些个胆大的包衣奴才教唆的疏远你这个皇阿玛,疏远我这个老祖宗,疏远他皇玛嬷,反倒去亲近一个包衣出身的乳母。”

“皇额娘也有给孙儿提过,不能让阿哥公主们太过依赖乳母和身边的奴才,以免他们奴大欺主,辖制主子。”

“既然你皇额娘向你提过,怎没见你有动静?”

“孙儿想着再过两年,毕竟保成他们尚且年幼,今日在皇祖母这又听了这席话,回头孙儿就放五岁以上的阿哥公主们的乳母出宫,让他们和家人团聚,并把阿哥公主们身边的奴才彻查一遍,改换的全给换了。”

“你看着办吧。”

孝庄点点头,表示对康熙所言予以支持。

说起来,孝庄和康熙在谈到十阿哥“胤祚”的名儿、引起的事端时又提到团子保成身边的奴才,全源于孝庄查那些风言风语过程中,竟牵扯到毓庆宫的奴才。

譬如有股子留言在毓庆宫传得挺欢,说什么七阿哥小小年纪就被皇帝册封为贝勒,可见皇帝对七阿哥有多看重,还说什么因为七阿哥,皇帝很是宠着包衣出身的德嫔乌雅氏,甚至给乌雅氏生的第二子取名“胤祚”,具有特殊意义等等。

这些话一是挑拨太子和七阿哥的兄弟关系,二是挑拨太子和康熙之间的关系,没一句安好心。

从眼线嘴里得知这些风言风语,比之孝庄得知从永和宫传出那些真真假假之语,更让孝庄气不打一处来,因此,她极为恼怒心大的包衣奴才,

才会在今日当着康熙的面把查到的事儿摆到明面上,好叫这位一国之君知道,包衣奴才一个管理不当,将会给这宫廷,给皇家带来大患。

结束和孝庄之间的谈话,康熙帝雷厉风行,处理了好几个主犯,而这几个主犯都出自包衣世家。砍头的砍头,抄家的抄家,

流放的流放,赶出宫的赶出宫,整个过程都是秘密进行,没露出半点风声,毕竟伺候宫里各主子的奴才,大多出身包衣世家,且和前朝有着牵扯,一个处理不慎,很有可能引起前朝动乱。

考虑到这一点,康熙帝只能隐忍着将事情料理完。不过可惜的是,康熙并未查到贵妃佟佳氏身上,好吧,或许有查到,但顾及佟佳氏一族对大清的贡献,

顾及到佟佳氏一族到底是自己的亲外家,反正贵妃佟佳氏好好的待在她的承乾宫,丝毫没有受到波及。

值得一提的是,康熙帝抄家抄出不少金银首饰,数目堪比皇帝的私库,有个别的胆大包天,私藏不少皇家御制珍品,这不可避免引起康熙帝雷霆大怒。

金口玉言,在孝庄跟前说好放五岁以上的阿哥公主们的乳母出宫和家人团聚,康熙帝在料理完手上的大事后,一刻多没迟缓,从大阿哥胤褆,到五阿哥万黼这,以及虚五岁上的公主们的乳母,全部放出了宫,没给一人搞特殊。

“本宫做错了什么?”

德嫔很倒霉,且倒霉的不知自己犯了何错,被皇上勒令禁足两月,并着人将十阿哥胤祚抱到阿哥所养着,这突如其来的打击,

令德嫔好一阵头昏眼花,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自己因何被皇帝降罪。不过,德嫔有个优点就是忍字,她没有自乱阵脚,也没有哭诉,

静静地领了梁九功传来的皇帝口谕,静静地看着十阿哥胤禛被乳母抱着离开永和宫,静静地坐在榻上,想着自己究竟犯了皇帝什么忌讳。

蓦地,她似是想到了什么,问:“两日前是哪个被皇上传到乾清宫问话的,人现在在哪?”

琴心抿了抿唇,回应:“是叫木棉的洒扫宫女,人至今未归。”

见琴心有些欲言又止,德嫔禁不住又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本宫?”

琴心跪地,一脸自责说:“不是奴才刻意要瞒着主子,是奴才在梁公公来咱们永和宫前,方知……方知木棉私底下在传闲话。”

“都传了些什么?”

德嫔面上看不出丝毫异样。

“传皇上看重七阿哥,传皇上给十阿哥取的名儿有特殊意义,甚至在传十阿哥将来肯定有大造化,还传主子是个有福的,生下十阿哥这么个有大造化的阿哥,完全不用担心被贵妃欺负。”

“你刚得知?”

德嫔神色冷凝,直直地盯着琴心。

“木棉是在私下里传的,而且是小范围在传,奴才在今日之前未曾听过一言半语。”

琴心跪趴在地回复。这时,琴笙从门外走进来,她先朝德嫔行礼,接着敛目回禀:

“主子,小喜子打听到宫里近来有不少关于主子和十阿哥的留言,再就是,主子的族人中,一位出三服的族叔吞占他人房产和田地,被皇上下旨抄家,全家大小发放宁古塔服役。”

德嫔这一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掀起唇角,苦笑:“本宫飘了,这永和宫的奴才也跟着发飘,就连本宫的族人同样发飘,不知自己到底几斤几两重。”

摆摆手,德嫔说:“都退下吧,本宫想一个人静静。”琴心被琴笙扶起,两人行礼告退。

胤祚?

这个名字真有特殊意思吗?

德嫔喉间苦涩难耐,她不是三岁小儿,以为皇上给她的十阿哥取名“胤祚”,就代表着这其中暗含的深意。因为宫里宫外谁人不知,

皇上有多喜欢,多在意太子,又岂会起废黜太子,改立十阿哥为储君?

而至于皇上为何给十阿哥取名胤祚,她想,皇上多半是一时兴起,觉得十阿哥有七阿哥这么个胞兄,是个有福气的小阿哥,对,她就是这么想的,相信皇上也是如此想的。

那么到底是谁拿十阿哥的名字大做文章?德嫔可不相信自己宫里一个低等洒扫宫女,会无缘无故传出那些诛心之语。何况那洒扫宫女为何仅在小范围内,

背着近身服侍她的宫人传那些话?暗自分析,德嫔置于膝上的双手不由握紧,眼里尽显冷意,她这是被人算计了呢!

那么又是谁在算计她?

算计她能得到什么好处?

佟佳氏!算计她一旦得逞,等着她的无疑不会有好结果,等着十阿哥的将是被皇上厌弃,如此一来,皇上为维护七阿哥,势必会把七阿哥坐实在佟佳氏膝下,甚至记名在佟佳氏这个“生母”的玉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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