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自打进宫为婢,知道宫里不少主子娘娘都是天足,譬如尊贵的太皇太后和太后,都是和她们一样的天足,这时,她们哪里还有半点羡慕那些官家小脚和富户小姐的心思?

好好的一双脚,四五岁就牢牢缠住,这得多疼啊?为了富贵,受这份罪,给她们都不要。

可这不代表她们不觉得小脚美,然,主子这会子说小脚不美,且不仅不美,甚至很丑陋,是这样吗?

“主子,你该不会是想……”

李嬷嬷话说到一半打住,她差不多明白主子为何会发出那种感叹,也差不多猜到主子接下来会怎么做,但她猜的是她猜的,至于主子具体要如何做,却不是她一个奴才能过问的。叶夏没接李嬷嬷的话,她只是续说:

“好好的一双脚,却要通过人为的强力,野蛮地将女孩子的双脚造成趾骨脱位或骨折,并将之折压在脚掌底,再用缠脚布一层层裹紧,使得被缠足的女子步履艰难,且疼痛异常,更有可能引发残疾和致死。”

鸣烟鸣翠嘴里发出吸气声,显然是被叶夏所言给吓得不轻。

“这都是现实存在的,不是哀家信口乱说,在民间,有句话叫‘小脚一双,眼泪一缸’,从这句话中足见近千年来,女子在缠足这一陋习事物上遭受的苦难有多声。”

说到这,叶夏清透的眸中漫上一层层冷意:“而女子原本一双好好的脚经过缠足成为‘三寸金莲’,在自身受到摧残和苦难的同时,

大到给一个国家的进步和一个家庭的发展在无形中都形成阻力,因为她们在劳作和人际交往方面十分不便,受着很大程度的制约,如此一来,只能困守后院,站立、行走要么扶墙靠壁,要么需丫鬟寸步不离地搀扶着。”

封建陋习何等可怕、可悲,对此,叶夏是深恶痛绝,她就弄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病态审美,非得把女子的一双天然脚给折腾成那等丑陋的样儿?

“三寸金莲”,是三寸金莲吗?

近千年来,那些有着病态审美的男人,难道真没被那双变形的脚给吓到?

若没有,只能说明这样的男人不仅仅是心里病态,他们污秽的心已然达到“变态”二字来形容。

“男主外,女主内”在他们病态审美,变态心理的作用下,一步步带动大环境,变得顺理成章,继而”男强女弱“也既成事实。

女子敢有不满吗?

敢反抗吗?

有,肯定有女子反抗,有女子不满,奈何大环境下,她们的反抗和不满,最终都不会落好下场。

譬如逃跑,譬如私奔,成功的有,但名声肯定不好听,没成功的,要么被送入假庙关一辈子,要么被送去庵里做姑子,这只是逃跑的女子可能会有的待遇。与异性私奔的女子,被抓回来则是关猪笼沉塘。

想想这后果,女子唯有忍气吞声,听任摆布,顺应社会大环境,才能得以生存下去。

思绪到这,叶夏说:“给哀家准备笔墨纸砚。”

她要把“裹足”这两字,好好给康熙剖析剖析,她知道大清入关后有颁布过禁止缠足的命令,然,中原是汉人老祖宗留下的江山,大清初初掌管这天下,为国家安定,很难把在汉人中间流传近千年的陋习给祛除。

尤其是江南,又是是江南产的“扬州瘦马”,在汉臣府上的后院,基本上都存在着,就是满臣后院,受到汉臣喜好的影响,不乏养扬州瘦马供己玩乐。

就是在这皇宫,在皇帝的后宫,汉妃也有不少,据说康熙到中晚年特喜欢宠幸汉妃,在清史上有名的一位康熙后宫妃嫔——密妃,便是康熙后宫最受宠幸的一位汉女。

四年生三胎,是唯一一个得到正式封号的汉妃。哦,对了,还有一位汉女高氏,比康熙小28岁,史料记载,这位给康熙生下皇十九子胤禝,

时间是康熙四十一年九月,紧跟着,又在康熙四十二年二月生下皇十九女,时隔三年多一点,再次诞下皇二十子胤祎。虽然在皇十九子和皇十九女出生间存在一个问题,

既两兄妹相隔五个月落地,这很明显违背生育规律,然,短短四年,名下能有两子一女的记录,无不说明,高氏在康熙跟前是非常得宠的,

但可惜的是,即便高氏得宠,却没有从康熙这得到一个合理的名分,始终都是康熙后宫中的一名庶妃。

不像密妃,在汉妃中很荣幸正式受封妃位。

在笔墨纸砚摆放好后,叶夏神色凝重,将裹足对女性的危害及对国家和家庭造成的影响,一一书写到纸上,她下笔很快,

中间几乎没有停顿,待到最后,她发出灵魂一问:趾骨脱位或骨折,将脚趾强行折压在脚掌底的畸形脚,所谓的“三寸金莲”真得很美,不是一种病态,近乎到变态的喜好?

指间的墨笔被捏紧些许,叶夏唇角紧抿,须臾后,她见白纸不够,着鸣烟又准备一沓。待鸣烟把纸放好退离,叶夏再度执笔书写起来,

她在提建议,如何应对朝中官员反对禁止缠足的措施,要想推翻一个传了近千年的封建陋习,不是件易事,但自古以来,

上行下效,如若皇帝不再纳小脚汉妃进宫,如若满臣后院不再进扬州瘦马,一旦哪个不遵从朝廷命令,罢官免职,看哪个还敢哔哔。

皇帝手段强硬些,再从满臣的后院先着手,最好能来个杀一儆百,汉臣即便心存不满,除非不要个人前程和家族富贵,尽管和朝廷对着干。而对着干的结果怎样,有那个“杀一儆百”在前,不得好好琢磨琢磨,有无必要和朝廷唱反调?

何况缠足对女子的危害,对国家和家庭的影响直接贴榜在外,但凡识字的,不会看不出禁止缠足是一项利民策略。书生意气,

知晓近千年传下来的缠足弊端多多,知道朝廷颁布禁止缠足给国家和家庭带来的好处,就算再酸腐,再顽固不化,若想继续科举,出人头地,保准会站在朝廷这一边,支持朝廷颁布的政令。

雪白的纸上,一个又一个苍劲有力的字,从叶夏墨笔下流泻而出,这一刻,她浑身散发着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气魄。

承乾宫。

“皇上就这么不信任臣妾吗?”

佟佳氏心如刀绞,面上却轻淡无波,定定地看着眼前直视着她的一国之君。她清楚康熙回宫会找她,可他没想到对方一刻不停,

回宫当日便来到承乾宫,二话不说就甩给她一沓证据,说是证据也不准确,毕竟那沓纸上并未明确表明是她动的手,只是记录着她身边的人有乔装出宫,

有和咸福宫的奴才接触过,有去过佟佳府,以及她额娘的一位远方侄儿在木兰围场当差和她额娘的奶兄突然暴毙几件事,可这能说明什么?

她身边的人乔装出宫去佟佳府,就不能是听她的吩咐给佟佳府的福晋,给她额娘传句女儿家的体己话出宫?

她身边的人接触咸福宫的奴才,就不能是她的人和咸福宫的奴才有点私交?

她额娘的远方侄儿在木兰围场当差,这又算得上什么证据?

至于她额娘的奶兄突然暴毙,这人生在世,说没就没,虽说不是常有之事,却也不是没发生过。

凭这些就想要她承认事情是她做的,可能吗?佟佳氏忍着心痛忽然就笑了:“还是说在皇上心里,其实从来就没信任过臣妾?”

木兰围场的事儿差点导致两位皇子丧命,这事情节严重,康熙自然以雷霆手段大力彻查,待听完叶夏一通话,这位帝王更是下密旨给太子,

并着恭亲王福全协助太子,务必把皇贵妃佟佳氏自圣驾离宫前后的日常活动详查,重点是差皇贵妃佟佳氏身边的奴才都去过哪,都和什么人接触过。

密旨一到太子手中,少年保成得知自己最喜欢的弟弟差点命丧虎口,当即恨极皇贵妃佟佳氏的狠毒,在恭亲王福全配合下,

把康熙交代的任务办得是既认真又仔细,且出手迅速,以免佟佳氏得到木兰围场那边的消息,抹除所有能抹除的证据。

銮驾回宫,康熙洗浴过后,一身清爽在乾清宫接见了太子和恭亲王,看完二人呈上的调查内容,龙颜上瞬间乌云密布。

他不想看到这样的调查结果,在木兰围场那边看到暗卫呈上的名单,那份名单上记录着木兰围场所有当值的官员名姓,当时他并没有针对哪个人生出怀疑,即便有太后那番话在心里,他都没有坐实佟佳氏的罪责。

可是看完太子和恭亲王提供的调查结果,再结合木兰围场那份名单,再结合名单中那些官员的姻亲关系网,佟佳府便跃入他脑中。是后宫和后宅妇人私自的行为,还是有着“佟半朝”之称,他的好舅父一起参与其中?

很快,康熙暗自摇头,雍郡王,他的七儿子,再怎么说都和佟佳氏一族有那么点关系,就算老七认回生母,之前毕竟有做过佟佳氏几年的养子,

从利益上出发,和老七处好关系,于佟佳府没有坏处,而他舅父是只老狐狸,岂会不知这其中的利弊?岂会去做那得不到好处,却极有可能导致整个佟佳一族败落之事?

太子和恭亲王呈上调查结果,在乾清宫并未多逗留,二人行礼告退,约莫过去一刻钟,康熙平复好心绪,将手上的证据揣入袖中,

径直来到承乾宫。伺候佟佳氏的宫人全被他打发到外面候着,偌大的屋里只剩下康熙和佟佳氏二人,一个面无表情坐在榻上,一个行过礼半晌没被叫起,自个站起来迎上看向自己的审视目光,就这么面对面对峙起来。

调查结果被康熙扔到佟佳氏面前,蹲身一张张捡起,佟佳氏看完上面的内容,微不可察地怔了下,很快恢复淡然,就这么连问康熙。

“都到这一步,你竟然不见有丝毫慌乱,可见你这是认准有舅父,有佟佳府在,朕不会拿你怎样。”

康熙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他凝视着佟佳氏,缓缓说:“你别忘了,朕这后宫还有个佟佳府的女儿,少你一个,佟佳府不会怎样,

但你额娘,你的兄弟会怎样,有想过吗?告诉朕,在你伙同你额娘,对朕的皇儿起歹心那刻,你可有想过你额娘,你兄弟们会有怎样的结果?”

佟佳氏这会儿冷静得很,她走到近旁的椅上自顾自坐下,启唇:“我说我什么都没做过,您不信,既然不信又何须对我说这么多?想治罪臣妾,皇上尽管开口便是。”

康熙被佟佳氏这态度刺激得火气突突突往上窜,他神色一冷,厉声说:“佟佳氏,你这是恃宠而骄,你知不知道?”

“恃宠而骄?”

佟佳氏捏着帕子捂住嘴娇笑出声:“臣妾有宠吗?皇上英明神武,可别在臣妾面前说笑话了,这后宫里的女人啊,哪个有宠哪个无宠,谁能比皇上您更清楚?”

她倒是想恃宠而骄呢,以前是有宠,可她不想这人难做,在后宫从来不强出头,更不会与后宫嫔妃拈酸吃醋,给心爱的男人增添麻烦,

然,到头来她落了好么?

帮着这位尊贵无比的帝王打理好后宫,做温柔的解语花伴君身侧,把一颗心完完整整捧给对方,换来的却是虚假,全是虚假。

常言说,帝王自古无情,但她并不信这话,远的不提,单就这大清,单就前面两位皇帝,一个宠宸妃宠得像眼珠子,一个宠董鄂妃,

宠得毫无原则,且那两位帝王不仅仅是宠一个女人,他们更是深爱着自己的女人,就连太皇太后曾在先帝对董鄂妃的用情上,说过一句爱新觉罗家出情种。

太皇太后所言自然不是希望要新君学习前面两位帝王,她是要新君以江山社稷为重,莫把儿女情爱看得过重,更莫为一个女人不顾江山社稷,

对此,作为后现任帝王后宫中的一员,佟佳氏没想过做宸妃、做董鄂妃,把皇帝牢牢栓在自己身边,她只希望凭借他们间的少年情意,凭借他对她的与众不同,平日里能到她宫里多坐坐,多陪她说说话,给她一儿半女相伴,这便足以。

是的,这便足以,她要的不多,但他是怎么做的?

进宫前说的好好的,待她正式成为宫妃,他从一开始对她和后宫嫔妃稍有不同,慢慢的,就把她和后宫嫔妃放在同一个位置上,

今日召这个侍寝,明日召那个侍寝,本来这点事她是没多在意,可耳朵里灌的多了,一听到他翻了哪个的绿头牌,她心里就隐隐吃痛。

忍着,她告诉自己,必须得忍着,因为他是皇帝,不是她一个人的。而她也确实有做到,没在那点事上和他念叨,然,

后面的事儿怎就一步步变了?抱养到她膝下的皇子,和她一点都不亲,她自己辛辛苦苦孕育出的小公主,生下来没多久便夭折,

接着,养子被送回生母身边……一桩桩一件件事儿压向她,压得难以喘气,压得她好想发泄心中的情绪。于是,她铤而走险,不,其实在她对太后出手那会,就已铤而走险,就已向眼前这位帝王宣战。

后悔么?

不,她不后悔,她只恨这人凉薄,辜负她一片痴心,害得一天天变得不再像自己,害得她没有回头路可走,害得她走向绝境。

“不可理喻!”

康熙冷沉着脸,自牙缝里挤出一句,他觉得佟佳氏疯了,不然怎敢用如此大不敬的态度和他说话?

“皇上说臣妾不可理喻,是啊,臣妾是不可理喻,但皇上现在知道是不是太晚啦?要是您早点知道,就不用把臣妾接进宫来,那臣妾也就不用活成今天这可悲的样儿。”

不可理喻?

年少时,他可不是这么看她的,可不是这么说她的,此时此刻却说她不可理喻,佟佳氏的心越发钝痛,她直直地看向康熙,蓦地,压抑多年的怨气像是河堤溃烂一般,嗓音尖利,语带悲戚说:

“入宫前,你到佟佳府上,是如何待我的?是你说你会对我好,会一辈子对我好,我才甘愿随进宫陪你,可你对我的好只持续了多久?

你对我的承诺你是不是都忘了?不过是个贱婢,你对她比对我好,一个孩子一个孩子让她生。我呢?难道是我没资格给你生孩子?

是我的出身没那贱婢的出身高贵,以至于你不想要我怀上你的孩子?去母留子,是,我那会是这么想的,也那么做来着,但太后却多管闲事,救下那贱婢一条命,

紧跟着时隔不到一年,你就又让那贱婢怀上身子,玄烨,爱新觉罗·玄烨,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佟佳·玉晴?如果你喜欢过我,怎能那么狠心地对待我?让一个贱婢为你接二连三生孩子,短短数年,就给那贱婢把位分晋升到妃位……”

泪水涌出眼眶,康熙脸色难看至极:“佟佳氏,你说话最好注意点!”

什么贱婢不贱婢?

乌雅氏是出身包衣,没有佟佳氏身份高贵,但进了他的后宫,她们都是一样的,都是为爱新觉罗家延绵子嗣的女人,一口一个贱婢,这究竟是嘲讽乌雅氏,还是把他的脸面往地踩?

佟佳氏情绪上来哪里忍得住不一吐为快,她边哭边笑,嘶声说:“我有说错吗?难道她乌雅氏不是贱人,不是婢女奴才出身?”

康熙怒目而视:“那你呢?你在朕面前,你佟佳一族在朕面前又是什么出身?”

被康熙如此质问,佟佳氏眼里噙泪,怔愣好一会,哭说:“你为维护乌雅氏那个贱人,真要这么伤我?是,我,以及我的家人,

以及八旗子弟,全都是您的奴才,可我的出身就是比乌雅氏一个包衣来的高贵,我不觉得说她是贱婢有什么错。嘴上哄我,

把那贱人生的孩子抱给我养,但我真正养了几天?表哥,你是我的表哥,我用心在爱你,你却转眼把孩子从我身边抱走,把他放在太后身边教养,导致那孩子和我这做额娘的不亲近……”

“够了!”

康熙截断佟佳氏所言,嗓音冷沉,眸色凌厉说:“朕是有答应把乌雅氏的孩子抱给你养,朕也是这么做的,但你不该明目张胆地要除掉乌雅氏,

被太后撞见,救下乌雅氏一命,这是乌雅氏的福气,至于乌雅氏一个接一个为朕生下皇子皇女,那是乌雅氏自个肚子争气,

你为此对朕生怨,是朕去你宫里次数不够多,还是朕对你不够好?朕日日处理政事,去后宫的次数不多,然而朕只要去后宫,

到你的宫里歇着的次数十次里起码有四次,就这还不算朕白日里几乎天天到你宫里坐一会,你现在却说朕对你不够好,却说朕对你的好都是假的?

佟佳氏,那你想要朕怎么做?把后宫里的女人全都当成摆设,只捧着你一个人,这就是对你好,这就是宠你?”

“没有,我没有让你把其他嫔妃当成摆设,我没有……”

佟佳氏哭着摇头,她没有那么想过,她真没有那么想过,冷眼看着她,康熙低沉的嗓音透着丝丝缕缕的冷意:“太后救下乌雅氏何错之有?

你不知悔改,偏要怨恨太后,收买宫人谋害太后,那次的事,足以让朕将你打入冷宫,诛佟佳氏满族。朕有那么做吗?朕没有,

看在太后有惊无险的份上,朕小惩大诫,希望你能好好反省过后,改过自新,你又是怎么做的?买通宫人散布闲言碎语,设计胤祚落水,朕若不是念着昔日的情分,能容忍你一再犯错,活到今日?”

“我没有,我没有……”

佟佳氏连连后退,摇头,泪流面面否认。

“朕能说出来,你以为朕手里没证据?你的孩子没了,那是孩子在母腹没发育好,以至于早夭,这个时候胤禛还是你的样子,

而你却在怀有身子后,压根就没把他当做你的孩子,不说给胤禛缝过一阵一线,就是真心关怀胤禛,你可有过?原想着你是个聪明的,

自己孩子夭折,再生不易,会醒悟过来,对胤禛上点心,结果,你非但没对胤禛伤心,反寻着借口虐待朕的皇儿,不许睡觉,

守在你榻边侍疾,一会说汤药太烫,一会又说汤药凉了,掀翻药碗,烫伤朕的皇儿,惩罚朕的皇儿一跪就是好几个时辰,

佟佳氏,论尊贵,你有朕的皇儿尊贵,朕的皇儿几时轮得到你苛待,惩处?在这后宫,你的位分是高,但说到底,你也只是个庶母。”

佟佳氏的心像是被撕裂一般,她脸色苍白,身子晃了晃,悲声喊:

“我究竟有哪里不够好?赫舍里氏崩逝,不过三年,你就册封钮祜禄氏为后,为什么到我这,就迟迟不见你的册封圣旨?钮祜禄崩逝几年了,八年,她都已崩逝八年,在这八年里,我任劳任怨为您打理后宫,难道当不起一国之母?”

“别告诉朕,你一而再犯错,就是因为朕没册封你为后。”

康熙眸色晦暗不明,死死地盯着佟佳氏。“对,就是这样,我就是不服,为什么我入宫半驾多年,到今日,除过坐在和冷宫无二样的承乾宫顶着个皇贵妃头衔,我还有什么?皇上,你告诉我,我现在还剩下什么?”

康熙闻言冷笑:“冷宫?承乾宫在你眼里是冷宫,佟佳氏,朕看你是没见过真正的冷宫是什么样儿。”

说到这,康熙压了压心底腾起的怒火,方又说:“想做皇后是么,那就等着吧!”

视线挪向门口:“梁九功。”

“奴才在。”

梁九功推开屋门,躬身而入。“传朕旨意,皇贵妃身体不是需要长时间静养,为免扰到皇贵妃,贵人佟佳氏迁居储秀宫偏殿,承乾宫自即日起关闭宫门,没有朕的口谕,任何人不许进出承乾宫。”

微顿须臾,康熙扫眼被佟佳氏不知何时散落一地的纸张,吩咐梁九功:“佟大人应该在乾清宫门外等久了,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拿去给佟大人好好看看。”

“嗻!”

梁九功领命,麻溜地将地上的纸张捡起,而后,随在康熙身后,走向房门口。

佟佳氏怕了,一瞬间脑袋清醒不少,她张了张嘴,去追康熙:“表哥……表哥……你不可以这样对我啊!”

穿着花盆底,脚下一个没踩实,佟佳氏摔倒在地,抬起手想要去抓康熙的袍摆,奈何康熙别说停步,就是头都没有回一下,毅然走出房门。

“表哥!皇上……”

唤表哥,康熙不理睬,改唤皇上,康熙同样不理睬,佟佳氏从地上爬起,踉跄着扑向门口,看到的只是康熙越走越远的背影。

小佟佳氏听完梁九功传的皇帝口谕,先是一怔,旋即走出房门,望向正殿这边,就见她嫡姐,高高在上的皇贵妃娘娘泪流面面,而此后皇贵妃的奴才全面向宫门跪在地上,她弯起唇角笑了笑,朝正殿这边走了过来:

“哎哟,皇贵妃娘娘这是怎么啦?咋就哭成了个泪人儿,要嫔妾说啊,娘娘该高兴的,这皇上的銮驾刚一回宫,就过来看您,这得多宠您啊!”

这话完完全全是嘲讽,佟佳氏自然听得出来,但她又哪来的心力和小佟佳氏打嘴仗,但要她就这么受着对方的冷嘲热讽,那是万万不能的,只见其冲着小佟佳氏厉声喊:“滚!”

小佟佳氏笑得妩媚妖娆:“嫔妾只会走不会滚,皇贵妃娘娘,嫔妾这是来和您知会一声,嫔妾啊,这就要搬去储秀宫住啦,

往后,嫔妾想来看看您,怕是都不行呢,唉!谁能想到皇上为了皇贵妃娘娘好,竟然要给这承乾宫的宫门落锁,好方便皇贵妃娘娘精心养身体,

对了,嫔妾还请皇贵妃娘娘多保重身体,等哪日娘娘恢复健康,这承乾宫的宫门能打开了,嫔妾定第一个来看望您。”

捏着帕子假模假样朝佟佳氏一礼,小佟佳氏嘴里发出清脆悦耳的“咯咯”笑声,在贴身宫婢搀扶下,扭动着腰肢走向自己居住的偏殿,并高声吩咐伺候她的宫人:“赶紧收拾,咱们好快点搬去储秀宫,免得在这扰到皇贵妃娘娘静养。”

“贱人!”

佟佳氏眸色阴狠地盯着小佟佳氏的背影,从牙缝里挤出两字,待小佟佳氏的背影从眼前消失,她双腿这才一软,扶着门框瘫坐在地上。

“娘娘!”

锦葵忙不迭将佟佳氏扶住,眼里泪水大颗大颗掉落:“娘娘您可得撑下去啊,要是您倒下,奴才们该怎么办啊?”

冯海上前,与锦葵搀扶佟佳氏回到屋里,却见佟佳氏面如死灰,目光呆滞,抿唇一句话都不说。

佟佳氏还能说什么?她完了,等她阿玛看到皇帝手上的那些东西,势必会舍弃她这个嫡女,一力支持佟佳·秀晴那个贱人往上爬,从而好延续佟佳一族的荣耀。

对雍郡王胤禛下手,是她着人联系额娘,瞒着阿玛进行的,因为她知道一旦阿玛知晓她的机会,绝对不会同意他那么做,如今她谋划的事儿败露,不管是她阿玛,还是整个佟佳一族,都不会再要她这个女儿。

他们会舍弃她这个给佟佳一族抹黑的罪人,他们估计狠不得要皇帝处死她,以此豁免佟佳一族的罪孽。

乾清宫门外,佟国维神色焦虑,来来回回走动不停,他不知好端端的,怎就被皇上突然宣召进宫,且想不明白,木兰围场出事,为何皇上会在宴请蒙古王公的晚宴上,频繁向他身上投来目光。

那目光他看不明白,但总觉得怪怪的,以至于銮驾一路返京途中,他绞尽脑汁在想皇上望向他的目光用意。

没想明白,一路都没想明白,回到府上,为解疲乏,他沐浴换衣,正打算去书房坐会子,便于再琢磨琢磨皇上那一次次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谁知,人就被刚回宫的皇上宣召。然,他人到乾清宫门外,却被宫人告知皇上没在,让他在门外候着。

不是他敏感,相比较以前他到乾清宫面圣,若是遇到皇上在里面忙着,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这乾清宫的宫人都会客客气气地请他到偏殿茶室候着,

坐等皇上忙完召见。今日却一反常态,不说请他去偏殿喝茶用糕点,这一个个连正眼都不给他,难道他们忘记他是何身份?

皇帝的亲舅父,皇贵妃的生父,前朝的佟大人,他们怎么敢……怎么敢如此慢待他?

焦虑与烦闷如成千上百条虫子咬噬着佟国维的心,他不时抬袖抹汗,暗恨这夏日太阳太毒辣,想把他烤死在这乾清宫门外。

左等右等,康熙终于回到乾清宫,他没有看佟国维,提步直接走进殿中,须臾后,梁九功才奉命到门外:“佟大人请吧。”

佟国维无比希望梁九功能给他点暗示,然而对方看都没看他一眼,躬身走在前,只是奉命将人带进暖阁。

佟国维忐忑不安地跟在梁九功身后,虽然吧,皇帝是他外甥,且是亲外甥,但皇帝姓爱新觉罗,首先是大清皇帝,是天子,而他,则是臣,又岂敢心大到走哪都摆皇帝舅父的谱儿?

战战兢兢走进暖阁,佟国维甚是恭敬地朝康熙行礼。

“佟大人免礼。”

康熙没有称呼舅父,声音浅淡,吩咐梁九功:“把东西拿给佟大人看看。”

梁九功领命,将太子和恭亲王调查来的证据个,及康熙在木拉围场那边的取证,全拿给佟国维:“佟大人。”

他请唤了声,把东西送到佟国维抬起的手上。看着纸上的内容,只看了几行,连一页都没看到,佟国维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这……”

康熙神色淡然,凝视着佟国维,凝视着他这位嫡亲舅父:“佟大人若有怀疑,不妨把那些带回府仔细看看,若还是不相信,也可以问问你的福晋。”

佟国维前一刻还热得不行,这会儿已然是透心凉,他无法相信自己手上握的,是他的福晋和宫里的皇贵妃娘娘所为。为什么?

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嫌命太长,还是嫌活着太乏味?

非得去作死,并拉着整个佟佳一族陪葬?

“佟大人退下吧。”

康熙摆摆手,没去理会佟国维的神色变化。

如何回到府上的,佟国维不知,他只知自己一进府门,便来到福晋院里,此刻,见赫舍里氏明显魂不守舍想问他话,刹那间,

最后一丝侥幸荡然无存。是真的,他在马车上看到的那些罪证全是真的,推开赫舍里氏上前要为他宽衣的手,佟国维坐到椅上,双目闭阖好一会,继而蓦地睁开,眼神迫人地盯着赫舍里氏:“说吧。”

赫舍里氏想装傻,可是在自家老爷迫人的目光注视下,她嘴角抖动了下,跌坐到椅上捏着帕子抹泪说:“老爷都知道了吧?!是皇上告诉您的对不对?”

佟国维怒极而笑:“你这会子倒是聪明。”

“老爷,妾不想的,可妾也是没法子啊,娘娘她不听劝,非得一意孤行,您要妾如何是好?”

赫舍里氏不想说实话,奈何佟国维的脸色和进门说的第一句话,就已经表明,她和宫里娘娘做的那件事,八成被皇上告知了佟国维。

事已至此,她除过坦白,求得佟国维原谅,别无他法。

赫舍里如是想着,她觉得皇帝毕竟是佟佳府的外甥,是她闺女的嫡亲表哥,都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以皇帝和佟佳府的关系,

看在佟国维这个舅父面子上,没准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绕过她和宫里的娘娘也不一定,所以,坦白整件事儿,无疑是最正确的选择。

从宫里拿回来的证据佟国维没有取出,需要吗?

还需要取出来吗?事情的确是他家在宫里的娘娘和他的福晋做的,哪里需要多次一举,把皇帝调查到的证据亮出,好叫赫舍里氏说实话?

赫舍里氏既已开口,就如竹筒倒豆子似的,把皇贵妃和她相商,谋害雍郡王,顺带利用八皇子的事儿和盘托出。

当然,她说话很有技巧,没有把皇贵妃,她亲闺女拿她在佟佳府的地位和儿子们的前程说与佟国维,这是赫舍里氏留的一个心眼,

因为她怕,怕佟国维知道事情由此而起,彻底放弃皇贵妃,休弃她这个嫡福晋,不再重视她生的儿子,让后院那些贱人,尤其是让同样有女儿进宫伴驾的那个贱人爬到她头上作威作福,并对那贱人生的庶子重视起来。

“从今往后你就在后院养病吧,管家权即日起交由苏氏打理。”

苏氏是佟国维抬进府的良妾,也正是佟佳·秀晴的姨娘。佟国维淡淡地说出自己的决定,引来赫舍里氏不可思议的目光:“老爷,妾没有病,妾能打理府中内务。”

“事情就这么定了,老爷我还有事处理,就不在你这多留了。”

起身,佟国维走向门口,一眼都没看赫舍里氏,但在快要走向门口的时候,他突然顿住脚:“好好养病,不要随意走出院门一步,否则,老爷我不介意叫人封上院门。”

“老爷!您不能这样对妾啊,您这样做,宫里的娘娘和咱们的儿子还有和脸面见人啊?”

赫舍里氏上前,抓住佟国维的胳膊哭流着说。掰开她的手,佟国维沉声回她:“宫里的娘娘只要不被皇上打入冷宫,就已经是厚待她,至于儿子们,若不是老爷我顾及他们的脸面,你觉得我会这么轻描淡写让你在院里养病?”

撂下这句,佟国维沉着脸,甩袖离去。

皇上能把调查来的证据给他,就是在告诉他,事情不会闹到明面上,这是给佟佳一族的面子,给他的面子,如若他不知趣,

那么等着他的,等着佟佳一族的,将是逐渐走入落败的局面。说是逐渐还好听的,皇帝只要一个不高兴,直接将他,将佟佳一族从云端打落泥潭,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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