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微表情,此刻展现在胤禩面前,让他满心五味杂陈一瞬间全被难堪取代,他按捺住情绪,面色不变,说:“我娶谁做嫡福晋是皇上说了算,你现在跑出来指责本贝勒,依仗的是什么?”

郭络罗·雯月闻言,面部表情微微一怔,旋即眼眶泛红,脸色明显变得难看起来:“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看着这位前世嫁给他,陪伴他多年,却没落得好下场的女子,胤禩的心禁不住揪痛了下,静默,须臾后,他说:“雯月格格可还有其他事?”

郭络罗·雯月只是狠狠地瞪着他,一语不发,见状,胤禩出于礼貌,朝对方点点头,继而转身走人。

望着他渐行走远的背影,郭络罗·雯月跺了跺脚,咬牙低语:“生母出身卑微,真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啊?!”

嘴上虽是这么说着,但郭络罗·雯月的神色任谁一看,都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且眼里透着丝丝缕缕的不甘和气愤。

她觉得自己的尊严被踩踏,觉得凭自己安亲王外孙女,和硕额驸明尚之女的身份,配一个生母身份低贱的皇子绰绰有余,

然,对方竟然瞧不上她,竟然在皇上有意将她指给对方为嫡福晋的时候,临时变卦,把她赐婚给皇家宗室之子做福晋,这要她如何平复心头涌动的怨气和恼恨?

十二贝勒,爱新觉罗·胤禩,很好,她郭络罗·雯月从今往后必和他势不两立。

“格格您没事吧?”

随在郭络罗·雯月身边伺候的婢女语带关心轻声问了句自家主子。

闻言,郭络罗氏·雯月没好气地说:“我能有什么事?!”

语罢,她气呼呼地走出御花园,前往宜妃宫中。

“这是被哪个惹到啦?”

见郭络罗·雯月明显带着气走过来,宜妃眉眼温和,笑问一句。对于这个姓氏和她相同,实际上没多大关系,仅因两家稍有走动的女孩子,宜妃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

总之,彼此间偶尔走动走动,维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为的不过是有需要时,能借用其背后家族的人脉罢了。

“宜妃娘娘,你说皇上为何突然变卦,将我从十二贝勒的嫡福晋人选中剔除?”

要家世有家世,要貌有貌,就是才学,她也读过几本书,到底是哪里配不上十二贝勒胤禩?

宜妃脸色微变,紧跟着,她挥退身边伺候的宫人,肃着脸说:“你这孩子怎能随口乱说话?!之前告诉你皇上有意将你指给十二贝勒做福晋,是皇上在我这无意间提了你一嘴,

又随口提了提十二贝勒,但并未直言要把你指婚给十二贝勒,是我没对你话说清楚,还是你自个代入感太强,把自己直接看做是未来的十二福晋?”

郭络罗·雯月被宜妃这么一训斥,咬唇不做声,就听宜妃又说:“你刚才去御花园散心是不是有遇到十二贝勒,然后和十二贝勒发生口角?”

郭络罗·雯月依旧默声不语,看着她,宜妃心里自然有了答案,她皱了皱眉,微冷的嗓音再度扬起:“我看你是真得被家里人给宠坏了,

不知道这宫中是什么地方,又自视甚高,找人十二贝勒的不是,雯月,你说说你哪来的底气冲着十二贝勒发火?又是谁借给你的胆子敢非议皇上?”

“宜妃娘娘,我……我只是……”

郭络罗·雯月嘴角噏动,想解释些什么,却被宜妃抬手制止,只听宜妃说:“皇上既已将你赐婚宗室,打今儿起你就给我把心收起来,安安静静等着嫁到宗室,可别再闹出什么幺蛾子,传出去于你的名声没半点好处。”

郭络罗·雯月眼里泪光闪烁,抿了抿唇,心有不甘,说:“可我喜欢的是十二贝勒。”

宜妃忍着翻白眼的冲动,问:“你喜欢有用?”

大颗大颗的泪珠滚出眼眶,郭络罗·雯月哽声说:“娘娘就不能帮帮我吗?皇上很宠娘娘的,只要娘娘在皇上面前帮我说句话……”

不等她把话说完,就被宜妃厉声打断:“皇上乃九五之尊,平日里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是金口玉言,现在指婚圣旨已发下去,你要我怎么和皇上说?

再者,我在皇上面前虽得两分体面,但我自认为还没脸大到能让皇上因我一句话就改变决定,更何况是已经发下去的旨意。

何况我在这宫里不仅仅代表的是我自己,我的所言所行也代表着我的家族,若是我说错话做错事,自个遭殃不说,我郭络罗氏满门必跟着受牵连,

就是我的儿女也必受到影响,难道你想看到我以身犯险,去帮你做一件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事儿?雯月,你不是小孩子了,

说话行事一定要三思后行,万不能再向今日这样犯糊涂,不然,你自个出事,连带着你的家族和外家安亲王府都得跟着遭殃。”

长叹口气,宜妃握着郭络罗·雯月的手轻拍了拍:“这要是在选秀前咱们姑侄到太后那坐坐,没准通过太后,能帮你达成心愿,

但问题是,咱们那会没想到,所以,你现在除过接受现实,旁的最好什么都不要做,我这是为你好,你好好想想吧。”

郭络罗·雯月在宫门关闭前出宫回府,当晚噩梦连连,第二日直接病倒,据说高烧烧得人都陷入迷糊状,经医治,三日后人醒转,却忘记不少记忆。

她不记得自己有参加过选秀,不记得自己认识十二贝勒胤禩,不记得自己钟情十二贝勒,待身体完全恢复,整个人单纯得像是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无忧无虑,每日都乐呵呵的。

听说郭络罗·雯月病后好转失去一部分记忆,胤禩怔愣了好一会,就将郭络罗·雯月的事儿放至一遍,没再去想。

说起来郭络罗·雯月确实失去部分记忆,但与其说是失去,不如说是郭络罗·雯月有意遗忘,遗忘有关胤禩的记忆,遗忘她那日被宜妃训斥,出宫回府当夜做的噩梦。

在梦中,郭络罗·雯月以旁观者的身份,看到另一个她和胤禩感情甚笃,看到她被皇帝指给胤禩为嫡福晋,看到两人大婚,看到胤禩宠她、爱她,而她为得到胤禩全部的疼宠和爱恋,不许胤禩纳别的女子入府,

看到她多年不曾给胤禩生下一儿半女,看到胤禩因她被皇帝在朝堂上申斥,看到她为帮胤禩夺嫡,多方走动,看到胤禩……看到这个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夺嫡失败,

被皇帝关进宗人府,看到他被皇帝在朝臣面前怒骂“辛者库贱妇所生”,看到……看到她被新皇下旨休回娘家,看到她自缢身亡……

郭络罗·雯月在梦中看到太多太多东西,尤其看到她仗着身份高贵,瞧不起自己男人的生母,反倒把慧妃当做婆婆孝敬,与慧妃时常走动,拉近关系,在真正的婆婆面前说话从无顾忌,当着自己男人的面让婆婆下不来台……

有梦中的经历,郭络罗·雯月联想到现实,知晓了梦中那个娶她做嫡福晋,现实中却没有和她成为一对的男人,为何不再中意她。

个性鲜明、倨傲,在婆婆面前高高在上,不许枕边人纳旁的女子入府、近身,不曾生下一儿半女,像她这样的女子,有哪个男人愿意娶到身边做福晋?!

熊熊大火燃烧,悬梁自缢,从噩梦中难醒转,发起高烧,刻意遗忘,不想记住那梦中的一幕幕画面,不想去体会那彻骨的痛苦,

不想成为自己厌恶的人,郭络罗·雯月病中恢复,就这样遗忘了有关胤禩的记忆,遗忘了那个带给她甜蜜和痛苦和自我厌恶的梦。是噩梦,对郭络罗·雯月来说,那个梦到最后,用噩梦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所以她要忘记,要忘记梦中的一切,忘记胤禩这个令她心动的男人。

对于郭络罗·雯月高烧,病愈失去部分记忆这事儿,叶夏不知,也没闲情逸致去打听,准确些说,在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见过一面清史上的八福晋郭络罗氏后,

叶夏脑中就没了这个人的影像,再到帮胤禩定下嫡福晋人选,她就更没有把郭络罗氏往胤禩嫡福晋这想。清史是清史,这个世界是这个世界,

在清史上,胤禩是八皇子,而在这个世界,胤禩是十二皇子,两个大不同的世界,姻缘有变,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时间如流水,康熙三十六年三月二十六这日,乌拉那拉氏生下嫡子弘晖,在乌拉那拉氏生产的时候,想着是自家小八的儿子降生,

叶夏踌躇再三,终还是出宫一趟,坐镇雍亲王府,听着产房里传出响亮的婴啼声,听接生嬷嬷出来报喜母子平安,看完小弘晖,检查小家伙身体康健,又叮嘱顾墨尘几句,方乘坐车辇回宫。

慈宁宫。

“皇额娘,儿子看您最近似乎情绪不高,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康熙一脸担忧地看着叶夏,出言建议:“要不儿子陪皇额娘去江南散散心?”

听到康熙所言,叶夏笑了笑,浅声说:“我能有什么心事啊?!至于你说去江南散心,这个可以有,但你是一国之君,需要上朝处理政事,还是好好留在京城为好。”

在她努力下,全国各州府都有建起惠民医馆、育婴堂、图书馆、启蒙学院、女学,且都运作良好,如果能去各州府亲眼看看,就当是散心,挺好的。“皇额娘这是不想带着儿子外出游玩么?”

康熙帝有些委屈:“儿子想跟着皇额娘外出,再说这朝堂上又不是离不开儿子。”

看着康熙,叶夏眼里露出抹嫌弃:“你出去一趟阵仗太大,这样麻烦得很,可要是阵仗太小,你的安全又没法保障,所以,我想好了,下个月月初,我就带着高全、李嬷嬷、鸣烟鸣翠他们外出逛逛,你就别凑热闹了。”

康熙越发委屈:“我这是被皇额娘嫌弃了。”

叶夏笑:“知道就好。”

大清综合国力步步提升,准葛尔作乱,去年短短时间就被平定,可以说在强有力的军械作用下,轻而易举便瓦解了准葛尔的势力,

至此,草原各部落乖顺得很,准确些说,在康熙二十六年那次北巡后,草原各部落见识到半自动五连发火铳和远距离射程大炮的威力后,

除过准葛尔不见棺材不掉泪,蠢蠢欲动外,其他各部对清廷统治都法子心底顺服,不敢有丝毫反叛的心思。国家安定,版图不断拓展,

百姓安居乐业,处处彰显着繁荣昌盛之势,这个时候,叶夏觉得康熙可以把退居二线提上日程,但这话她是不能说的,要康熙自个去想、去做,否则,以帝王多疑的心性,不定要怎么想她。

“皇额娘,保成这段时日没少找我,他自请废除他的储君之位,提议册封胤禛为太子,你说儿子该怎么办?”

康熙说的这是实话,近半个月来,太子胤礽的确没少到乾清宫叩见康熙,一次又一次自请废掉自己的储君之位,却被康熙一次次骂出乾清宫,

要太子胤礽想好了再来找他。废掉自己从襁褓中就立下的太子,康熙有点不忍心,毕竟那是他和赫舍里皇后生下的嫡子,是他一手教养出来的太子,且他的太子没犯错,要他如何忍心废除他的太子之位?

哪怕是太子自请废储,他一时半会也难下决定。

叶夏怔愣半晌,回过神,问:“保成为何要自请废储?”

从大清的长远发展来看,她的确认为她家小八更适合继康熙之后接掌大清社稷,但如若太子顺利登基,有她家小八作为贤王在旁辅佐,

大清的未来应该也不用太过担心,所以,叶夏是真没想过必须把太子拉下马,由顾墨尘取而代之。因为不管怎么说,太子保成也是她看着长大的,

且有受过她不少教导,且太子保成光风霁月,才华横溢,心性宽和仁厚,作为储君很合格,成为日后的帝王当得起。

心里是这般想着,以至于叶夏这乍然间听到康熙所言,禁不住心生惊诧,怔愣好一会。

“那孩子说他远见不如老七,还说相比较坐在京城处理政务,他更想具体办差,更想在外多走动,说为了大清的长期发展,由老七做储君最为合适。”

康熙如实说着,闻言,叶夏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淡淡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保成作为储君很合格,但就像保成说的,胤禛的眼界和所想却是比保成要长远,再就是处理政事的能力,保成和胤禛批复的折子都极其妥当,可要是非得从两人中找出一个优胜者,胤禛批复的折子更为注重大局观。”

叶夏对于康熙这番言论,只想说一句,那是因为胤禛,她家小八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问题,自然看得要比太子一个故人更透彻些!

“其实你心里已有决定,就是一时半会难把那个决定说出口。”

叶夏说破康熙的心思。康熙苦笑:“是啊,儿子心里的天平是稍微偏向胤禛这边一些,可要儿子废掉保成的太子之位,哪怕是保成自请废储,儿子这心里说实话不少受啊!”

微顿片刻,康熙低沉的嗓音再度扬起:“说来也奇怪,太子一众兄弟成年的不少,竟无一人起争抢的心思,难道成为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对他们没有吸引力?”

叶夏想送白眼给康熙,不过她忍住了,说:“怎么?你是想看到我的孙儿们为你座下的那把椅子你算计我我算计你,挣得头破血流,兄弟刀剑相向?

真这样的话,我不知道要说你什么好。从保清到下面的小阿哥,都是我看着一天天长大的,他们都是聪明的好孩子,现如今,长大了的个个都有着自己的特长,

有着自己的事去做,我是不想看到他们如井底之蛙似的,只瞅着你座下的椅子,为之你挣我夺,好好的兄弟弄得情分尽失。老话说天家无父子、

无亲情,那是因为这老话中的父子皆想着自身利益,皆把自身利益看得重,无视百姓利益,基于此,才像着了魔似的,争抢着想要成为九五之尊,其中不乏有脑子蠢笨的,由于私心作祟,凑上去一起争抢,白白给兄弟们送人头。”

“皇额娘看问题很透彻,每次和皇额娘说话,儿子都像是醍醐灌顶。”

康熙吹起彩虹屁,对此,叶夏摆摆手,随口说:“不是我看问题透彻,是我觉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两句话很有道理,

为君者,就该把百姓的利益摆在最前面,一切私欲往后放,而要看重百姓利益,无疑需要广纳良言,勤于政务,做这样的皇帝必然不轻松,

因而,不管是朝中官员选拔还是从皇子中选接班人,都该是良才善用,能者居之,这么一来,事物才能朝好的方面发展。”

“良才善用,能者居之?这对于官员选拔自是没得说,可是对于皇室选接班人,怕是有些不妥当。”

“是啊,皇室选继承人,有嫡立嫡固国本,但从百姓利益作为出发点考虑,立嫡立贤到底哪个好呢?又或者为何非得有嫡庶之别?

如若小到家庭,大到皇室子弟,都是一夫一妻,禁止纳妾,这样的情况下,所生出的孩子无嫡庶之分,在选继承人时,以能力考核,是不是更好些,是不是就解决了不少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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