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你也别说这些言不由衷之语,我这便拿着两家当初订婚时交换的庚帖和信物前去退婚。”

淮安侯脸色难看,凝向郑崔氏,目中神光难掩失望:“秀儿闹出今日这一出,都是你给惯的,回头她的婚事你自个拿主意,不用找我商量。”

靖远候府是门多好的亲事,虽说其府上世子因坠马导致双腿残疾,但以靖远候世子的个人能力,他不信那孩子会承受不住人生中这一挫折,就此一蹶不振,成为真正的废人。

然,后宅妇人头发长见识短,非得要退掉和靖远候府的亲事,且是在婚期临近,在对方坠马双腿残废期间,用那种经不起推敲的拙劣借口来退亲,劝说无用,等着自食苦果吧!

淮安侯如是想着。说起来,京中传言淮安侯耳根子软,事事听从夫人的意思,且最是疼爱嫡女,实际上,

这些传言不过是淮安侯对外营造的伪装,目的是为护住他爱到骨子里的一白姓妾室,及白氏生的一对庶出儿女。

然,郑崔氏对此一无所知,至今活在她的自以为是中。

而淮安侯一直以来没有翻车,不是本身有多精明,是白氏这位妾室特别能忍,自进淮安侯后院起,

就谨守本分,在后院尽可能降低存在感,在正室面前简直伏低做小,并求淮安侯跟着她一起忍,千万不要对她太过特殊,

被郑崔氏察觉到什么,从而一句话打杀或发卖她一个身份卑微的妾室。郑崔氏是伯府嫡女,而白氏是出身卑贱的花楼女子,即便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身份与郑崔氏那也是天差地别。

早年白氏是一七品京官之女,由于其父犯事,一家人受牵连,男的要么被发配充军,女的被发卖为奴,

白氏那会正值二八年获,相貌说不上绝美,但清秀柔婉,尤其是一双盈盈水眸,看人时仿若蕴藏着千言万语,十分惹人怜惜。

醉香苑是京中有名的销金窟,不仅拥有各色美人,且服务到位,是文人学子,达官贵人最喜欢去的场所。

许是醉香苑后台硬,每每衙门发卖犯官家眷和奴仆时,醉香苑都会最先得到消息,在发卖前一日,

私底下就和衙门进行交易,将那些姿色好的官家千金和美貌丫鬟,买进醉香苑调教,一段时日后,

根据每个人的学习情况,做出最后的安排。其中相貌好,才艺佳的,被安排做清倌人,有相貌才艺寻常的和相貌普通,

才艺一般,气质出众的,以醉香苑特有的推销方式,先挂牌竞拍**,随后按照醉香苑的规矩,慢慢成为接客大军中的一员。

当然,运气好,**当晚被赎身,那就最好不过。

白氏在醉香苑是一清倌人,初次在舞台上展示才艺,就被和朋友上醉香苑喝酒听曲的淮安侯看中,

不惜砸出大价钱,从醉香苑将白氏赎出,再于一个夜里用一顶小轿,自淮安侯府后门抬进府。郑崔氏生气,

奈何进门三年无说出,有气也只能憋在肚里,加之有老淮安侯夫人给儿子做主,和淮安侯在耳边说的甜言蜜语,郑崔氏气消,对于后院多一个卑贱出身的白氏,终没放在心上。

何况,自己三年无所出是一方面,后院本就有两个姨娘,这多一个少一个,有区别?

再说,郑崔氏是伯府教养出的嫡女,知道自己该在意的是什么。如生下嫡子,手握中馈,至于男女间的情情爱爱,完全没必要去在意。

缘由?

男人三妻四妾实属正常,要是身为正室,一进门便赔上一颗心,来日对方纳妾,后院不时抬进女人,还不得把自个给气死?

在这种心理作用下,像郑崔氏这样的大家嫡女出身的,婚后大都要的是夫妻间相敬如宾就好。

你给足我脸面,我帮你管好后院,不谈儿女情长。

可惜的是,郑崔氏嫁给淮安侯府近二十年,没少喝这样那样的汤药,只生下郑秀这一胎。无嫡子,

是郑崔氏心里的痛,于是,她把所有的母爱灌注在郑秀一个人身上,自然不会在女儿的婚事上,让唯一的孩子受委屈。

回自个院里取来庚帖和信物,郑崔氏交到淮安侯手上,心下不由暗松口气。

“娘你没骗我?我爹真去给我退婚了?”

听到郑崔氏说出淮安侯已然前去靖远候府退婚,郑秀瞬间有了精气神,坐起身,睁大眼睛,直直地看着郑崔氏,见对方点头,郑秀高兴得扑进郑崔氏怀中,娇声说:

“娘最好了,若有下辈子,女儿还要做娘的女儿!”

轻抚女儿脑后的秀发,郑崔氏满目慈爱说:“就你嘴巴甜,不过,这婚事就算真退了,你也得给我乖乖待在府上,不可不管不顾地立马跑出府转悠。”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府啊?”郑秀仰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郑崔氏。“最少得一两个月,否则,你的名声只会在今日退婚一事上受损后愈发受损。”

“好吧,我听娘的,不过,就一个月,再长我可不干。”

郑秀鼓着腮帮子撒娇。

“那就先一个月吧,到时看情况,如果你退婚这件事完全不再被人提起,你便如往常那般在外走动,不然,你得给我继续待在府里,不许随意外出。”

如是说着,郑崔氏心里想的是,打明儿起,就暗中为郑秀筛选亲事,毕竟女儿已及笄两年,这回和靖远候府退亲,名声受影响,若是不抓紧时间另寻亲事,拖下去绝对有弊无利。

靖远候府。

“淮安侯府背信弃义,简直欺人太甚!”

靖远候在淮安侯拿着换回的庚帖和信物走人后,脸色冷沉,一巴掌拍在身旁的桌上。

退婚!

就因为他洛景澜的儿子双腿不良于行,便在他儿子即将大婚前跑上门退婚,这是什么意思?

是瞧不起他靖远候府,还是瞧不上他洛景澜的儿子,要如此羞辱靖远候府和他的嫡子?

什么叫不想耽搁他儿子?

不外乎是嫌弃他洛景澜的儿子,靖远候府世子双腿残废,为此上门来退婚。

“侯爷何必生气,他淮安侯府既然不在意嫡女的名声,这婚退了便退了,以咱们寒儿的品貌,还怕娶不到好女孩做妻子。”

靖远候夫人洛齐氏柔声劝慰靖远候:“说句实话,那淮安侯府的嫡女我其实并未瞧上,就是咱娘,

若不是老淮安侯夫人一而再拿手帕交说事,想要和咱们府上结两姓之好,张口闭口夸她孙女有多好,

咱娘碍于两人间多年来的交情,是不会那么早就给寒儿定下亲事的。现如今,淮安侯府和咱们府上退婚,娘是知道这个事的,并没有意见。”

儿子被退婚,洛齐氏心里不恼么?答案无疑是否定的。

对淮安侯府嫡女这个儿媳,洛齐氏不满意归不满意,但对方在这个时候,在她儿子坠马双腿落下残疾,

在婚期临近之际,先是提出替嫁,他们府上不同意,接着就拿着庚帖和信物登门退婚,理由冠冕堂皇,

说什么不想耽误她儿子,实在是不想把女儿嫁给一个残废,硬愿背上不好的名声,都要退婚,真得很是欺负人!

洛齐氏出身大将军府,是个性情直爽不失温柔的女人,她心痛儿子为皇上办差途中意外坠马,致双腿不良于行,

但她不相信儿子就此被打倒。但自从儿子双腿残废,就一直把自个关在屋里,没出过院门一步,不见府上任何一位亲人,她心里的痛楚是一日比一日加剧。

今日,淮安侯跑来落井下石,在她儿子心头上雪上加霜,这是要把她儿子的尊严,把他们靖远候府的脸面往地上踩么?

陆向北听说淮安侯来府上退婚,听说两府的自此再无瓜葛,想了想叶夏昨晚说过的话,招呼小厮洛安将他推至正堂。

“爹,娘,我都知道了。”

熟悉的声音飘入靖远候夫妻二人耳廓,两人不约而同望向正堂门外,就见儿子坐在轮椅上,正被身边服侍的两个小厮抬进门,一时间,靖远候夫妻眼里溢满疼惜,心中百般滋味齐涌上心头。

“寒儿……淮安侯府嫡女也就那样,回头娘给你找门……”

洛齐氏忍着不去看儿子的双腿,忍着满心痛楚,笑容满面,柔声说着。不过,她这尚未说完,就被陆向北温声截断:

“一切随缘吧!”

洛齐氏张了张嘴,别过头,不让儿子看到她眼里的泪光。

多么好的一个孩子,品貌上佳,才华横溢,又有一身好功夫……怎么就能坠马呢?

越想,洛齐氏越是心痛,连带着双眼越是泛酸。

“你能出院门,为父很高兴!”

靖远候三十有七,身量笔直挺拔,相貌俊美,若剃掉其留的一字胡,说这位和陆向北是兄弟俩,绝对不会有人怀疑。

“近来儿子让爹娘担心了。”

陆向北眼神赤诚,看向靖远候和洛齐氏说:“儿子有件事要说,咱们要不去前院书房?”

靖远候不假思索颔首:“走吧。”

出正堂,靖远候亲自推着儿子,洛齐氏走在旁边,一家三口在不知不觉间来到前院书房。

“这……”

一听完陆向北所言,靖远候和洛齐氏齐齐惊诧至极,半晌,靖远候仍有些难以置信:“寒儿,你……

你确定你祖父有托梦给你,说你的腿有治,让为父于今日午时末未时初到北城门外十里亭等着,到时会遇到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那位大夫能够医治好你的伤腿?”

遏制着满心激动,靖远候不错眼地看着眼前坐在轮椅上,神色淡然,如玉般的儿子。

“这种事儿子不会拿来说谎,爹若是实在难以相信,等在北门十里亭见到儿子口中描述的那位大夫,便知晓儿子所言句句属实。”

“我信,澜哥,我信寒儿说的,爹生前最是疼爱寒儿,现在寒儿的腿受伤,爹心疼寒儿,就托梦来帮咱们。”

她不管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现在既然有已故公公托梦给她儿子,那她自不会怀疑,只希望公公托梦给她儿子说的那位医术高明的大夫,真能医治好她寒儿的双腿。

“爹没有不信你。”

靖远候看着陆向北如是说着,随之就朝书房外走。

“澜哥,你这是要去哪?”

见靖远候提步走人,洛齐氏忙把人喊住。回过头,靖远候启口:“我去十里亭。”

“我和你一起吧!”

洛齐氏脱口而出。

“不用,你留在府上,一看到那位大夫,我就将其请来咱们府上为寒儿诊治。”

靖远候眼神坚定,说着,他的视线挪向陆向北:“寒儿,爹定给你把人请到府上,你和你娘在府里等着就好。”

“好。”

陆向北轻颔首:“谢谢爹!”

距离午时末不到半个时辰,这个时候赶到十里亭,时间上刚刚好。

“系统。”

陆向北在意识中召唤系统,好一会,系统给出回应:“姑爷,小的在,有事您说。”

“告诉我媳妇儿,就说靖远候即刻前往十里亭。”

“好哒,姑爷。”

随着回应,系统从陆向北的意识中消失。。

北门外,十里亭。

看到拎着一个医药箱,个头不高,黑黑瘦瘦,身着青衫,留着八字胡的年轻人,靖远候瞬间激动得无以复加,果真……

父亲果真有托梦给寒儿,寒儿所言果真属实,调整好情绪,靖远候当即上前,出现在叶夏,他未来儿媳妇面前。

揖手一礼,靖远候搭话:“看先生手提医药箱,必是一位治病救人的大夫……”

厚着脸皮说出自己拦路的目的,靖远候一颗心七上八下,生怕这近在咫尺,医术高明的年轻人不和自己走。

“在下正好进京办事,既然有缘在此遇到靖远候,那就去贵府走一遭吧!”

叶夏有服用自制的短时间变声丸,很是随意地与靖远候说了句。

“先生这边请。”

靖远候是坐马车来的十里亭,只见其朝叶夏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很快,两人登上马车,紧接着靖远候一声吩咐,长随洛战扬起马鞭,车子立马驶向北城门所在的方位。

古代的马车真得不好坐,好在一路是官道,路面平整,叶夏倒没觉得太颠簸。

“叶先生,我儿的腿……我儿的腿可还有治?”

叶夏做样子在路上从靖远候口中了解了陆向北的双腿伤势,一到靖远候府,她就被靖远候带到陆向北住的寝院,

借口给患者做诊断不喜外人在场,没让靖远候夫妻跟随在侧,对此,靖远候和洛齐氏怔愣须臾,很快想通,

且丝毫没有生恼,甚至觉得这被他们请到府上为儿子诊断的年轻人,十之八九是有着真本事,搞不好,

还是位隐世名医,否则,他们为何没听说过有为年纪轻轻的叶大夫在外行医。况且,这越是有大能耐,

真本事的人,都多多少少有点自己的小脾气,譬如在江湖上,在整个大景极其有名,却消失多年的莫神医,曾定下一个规矩,每月只接诊一人。

有第二个人前去求诊,不管给出多高的诊费,说不接诊就不接诊,哪怕人命关天,依然固守自己的原则,为此,没少得罪人。

心下大安,此刻一看到叶夏走出房门,靖远候立马上前询问。洛齐氏虽为做声,目中的急切程度,完全不加以掩饰。

“有治。顶多半个月,令郎的双腿就能恢复如初。”

叶夏语气平淡,听在靖远候夫妻耳里,怔愣半晌,都以为自己出现幻听。

“您……您所言属实?”

靖远候回过神,颤声问。

叶夏神色冷凝:“侯爷若是不相信在下,那就另请高明吧,在下就此告辞。”

“不不不,洛某没有不信先生,洛母就是……就是有些难以置信……”

靖远候忙不迭解释。洛齐氏亦做声解释:“对对对,咱们没有不信先生,咱们只是因为在今日之前,宫里的太医个个给出的诊断结果,说我儿的双腿要落下残疾,这辈子难再站立行走……”

洛齐氏边说,边高兴得拭泪:“现在好了,先生可以治好我儿的腿,这实在是太好了!”

伴音落,洛齐氏毫无征兆地就要向叶夏行大礼。

“夫人这是做什么?”

叶夏眼疾手快,止住洛齐氏的动作:“既然在下能说出口,自然就能医治好令郎的双腿,说半个月便可恢复,

源于在下有自己研制的特效药。另外,在下为令郎医治前,望侯爷和夫人能按照在下的要求备齐在下需要的药材。”

“咱们府上有专门的药材库,先生需要哪些药材尽管开口,洛某必以最快的速度给您备好,送到我儿院里。”

叶夏没做声,转身进屋,靖远候夫妻紧随其后,不多会,靖远候拿着两张写满字的纸张,脚步匆匆,离开陆向北住的寝院。

即便这医治是做做样子,叶夏也要做得像模似样,但她又不是在做样子,待靖远候把要用到的药材送过来,

叶夏在靖远候和洛齐氏注视下,动作娴熟,配比好八副药材用量,拿出其中一副,交由洛齐氏吩咐陆向北院里的小厨房用大锅煎熬,给陆向北浸泡身体。

她没说为什么这治腿却要用药材浸泡身体,靖远候二人也没有问,总之,叶夏在陆向北屋里呆了近一个时辰,

看着陆向北浸泡药浴,又为其针灸,忙完后,别过靖远候和洛齐氏,说随后十来日,会每日来府上一趟,然后婉拒靖远候派车相送,飒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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