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元璹怔愣了一下,他虽是常年征战沙场的武官,然毕竟在官场上淫浸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不小的。洪一难掩怒气,话锋中略带杀意,而黄伊榕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就连素来性子柔和的郭旭扬,神情也颇不自然。只有那铁梦筝歪头瞧着郭旭扬,应当并不知晓那康颜与众人有何恩怨。

整个大堂的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起来。郑元璹用眼神询问“钦使大人”的意见。见到黄伊榕秀眉微蹙地轻轻点头之后,他唤来一名小将,低语了两句。

郑元璹将声音压得极低,他自以为除了那小将之外,无人听到他的话语,却远远低估了在座众位的耳力。郭旭扬分明听到了:“将那个康颜捆绑上来,在他的身上弄两处明显的轻伤。”

“老洪……”郭旭扬欲言又止,他知道洪一动了怒。

洪一冷哼一声,将头扭到一边,故意不予搭理。他太了解他这个兄弟了,他估摸着郭旭扬又想当“烂好人”了。

其实郭旭扬对康颜此人已无好感,然在他看来,康颜始终罪不至死。那日他身中位列十大剧毒之六的“血祝融”之毒,后来虽猜到黄伊榕将自己救活应该是一件极不容易之事,然而,因对方有所隐瞒,故他并不知晓她为此命悬一线的惊险。

若洪一对康颜下死手,想必黄伊榕及郑元璹都是不会阻拦的。“届时再救他一次,日后再无瓜葛。”郭旭扬暗道。

康颜被那小将五花大绑的押上了刺史府的厅堂。那小将很聪明的在他的前胸和右臂上划了两处刀伤,又用药物止住了流血,造成“并非新伤”的假象。康颜那一身几乎倾尽家财的、昂贵的衣衫,非但被麻绳勒出褶皱,更是沾满血污尘泥,最重要的是:两刀过后,这套衣服算是彻底废了……他在被割被绑之时,除了莫名的恐惧、满心的猜忌之外,还在为这套贵得要命的袍服而“内心滴血”……

进屋后的康颜首先看到了郭旭扬,他不假思索地“噗通”一声,双膝跪地,眼泪已是止不住地滚落而下,“恩公……您,您还活着……太好了,真的太好了……”郭旭扬曾对康颜说过:莫要再唤他“恩公”,称呼“郭大哥”即可。然康颜自知自己做了禽兽不如之事,又如何还有颜面与恩公称兄道弟?

洪一一掌将身旁的檀木桌拍了个粉碎,他身形一闪便晃到了康颜跟前,将这姓康的小子整个人提得双脚离地。他怒气冲冲地喝道:“少他娘在这里猫哭老鼠假慈悲!啊呸!气得我把小白羊说成是老鼠!”他随手一掷,将康颜摔在了地上,“他是死是活你心里不清楚?当初用毒针害他的时候你怎么不哭!”

“老洪……”郭旭扬站起身来,挡在了洪康之间,“放他去吧。”他并指如剑,内力微吐,凌空斩断绑缚康颜的麻绳,“你走吧。”

“你做烂好人也要有个限度!这家伙差点杀了你,哥哥我就快要去给你上坟了!你还要饶过他?”

郭旭扬冲洪一露出个笑脸,“你消消气。若你真想杀他,刚才那一手,他怎还有命在?”他陪着笑将洪一推搡回座位上,“你的情报如此之准,应当调查过他只是白身。他加害于我,我自是不会原谅于他。然他当时只不过是为了活命罢了,并非初衷。”

洪一的确是手下留情了。他虽非柔顺之人,却也非嗜杀之辈。康颜确实是被穆剑义以性命相要挟,才不得不暗害郭旭扬。更何况他很清楚:郭旭扬并不想取康颜的性命。既是兄弟,他自不会为图自己畅快而使兄弟为难。

那天康颜从农舍逃离之后,误入“梁王府”营帐,被梁洛仁所摆布。没过多久,梁洛仁逼迫他吞饮了潜伏性的毒药之后,派他出使“南阳王府”。到达淅州后,南阳君臣并未善待于他。此次楚易强行要求他随军出征,便是想在取胜的那一刻,当他之面耀武扬威,借此来羞辱和贬低梁王府。不料南阳军却遭遇大败,而自己亦被“唐王府”的兵士所擒。在得知郭旭扬也身在唐营之后,他只想见一见恩公是否安好?将来自己是死是活,他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

康颜被洪一摔得骨头就像要散架一般,脸上也磕出了伤痕。他的泪水仍然在默默地流淌,郭旭扬的那句:“他加害于我,我自是不会原谅于他”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

“恩公终究不肯原谅我……我这样一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又凭什么奢望得到恩公的原谅?”

想到自己灰头土脸地回到梁王府,也未必能换得解药;想到父母双亡孤苦无依,连唯一的恩人也形同陌路;想到这世上有那么多的门派势力,那么多的“人上之人”,而自己却低贱如尘;又想到天地之大,竟已找不到再生存下去的意义……

一幅幅画面在脑中闪过,康颜心如死灰,他猛地从地上滚爬而起,拔出身后那小将的腰间钢刀便往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除了康颜及那小将之外,堂内俱都是“武林高手”。然此时背向的郭旭扬正忙着劝慰气头上的洪一,两人的心思均没放在康颜身上。黄伊榕倒是看到了康颜的举动,但对于“是否要救此人”,她下意识地犹豫了片刻。铁梦筝及郑元璹已经看明白了这康颜究竟做了什么不齿之事,救是不救,他二人更是拿捏不准。更何况郑元璹的武功逊色很多,即便想救也是来不及。

伴随铁梦筝的一声轻呼,郭旭扬的余光瞥到了正在抹脖子的康颜。他心头一惊,想都不想地将康颜手中之刀隔空夺了过来。他将刀插进石地,“你这是何苦?”

康颜的心“砰砰砰”地跳得很厉害,他感觉浑身发软,颤巍巍地摸了摸脖子,湿湿凉凉的。他将手放在眼前一看,顿时吓了一大跳地跌坐在地,“血,血……”

脖项处的皮肉已被他划开,若郭旭扬出手稍慢半瞬,他的颈脉就会被自己割断!方才他是万念俱灰才一时涌起“轻生”的念头,如今回想起来却是后怕。若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绝不会再做这样的事!即便像狗一样卑微地活着,也好过魂飞魄灭地永远死去!

“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康颜咽了咽口水,心底深处暗暗地呼出了这样一句话。他的呼吸竟由急促逐渐转为绵长。他的泪还在流。然此时此刻,他已分不清这咸咸的泪水,究竟是为何而流?又是为谁而流?

“你中毒了?”在场之人属黄伊榕的医术最佳。医诊之术讲求“望闻问切”。康颜进门之时,她已瞧出他有中毒之象,只不过她一直懒得去过问。

康颜木讷地点了点头,“梁洛仁下的毒。”他苦笑道:“原来,我终究还是要死的……”

“我不管你是真的一心求死,还是明知旭扬心软,演这一出戏以搏同情。既然他又救了你第三回,那我也不想看着你就这么死去。况且……”她望向郭旭扬,双颊飞红,润丽的唇微微地翘着,“那日我与旭扬在生死界线上,才正视了彼此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她轻咬朱唇,“我试试给你解毒吧。”

刚才还在气鼓鼓的洪一,听到黄伊榕的话之后,双眼立马亮了起来,“什么什么?!原来小白羊和弟妹是这样发展起来的?照这么说,这小子还是你俩的‘牵线红鸾’啊!”他响指一打,“好吧!反正想要你小白羊性命的人,比天上的星星还多,到最后你也没找那些人算账。既然这小子是‘红鸾星’,那哥哥我就放过他了!要知道,以前的你,可是从坟堆里爬出来容易,叫你娶媳妇却比登天还难啊!话说你俩那晚……”

郭旭扬一巴掌捂在洪一的大嘴巴上,“老洪,你别成天瞎说!不能有损榕儿的清誉!”他实在是觉得头疼得很。这洪一前一刻还气得随时可能一掌拍死康颜,下一刻这翻脸比翻书还快。

黄伊榕的玉面已红得像娇艳欲滴的山茶花,她此时悔得肠子都青了。“洪大哥这脾性真是……早知他是口无遮拦之人,我说话竟没多注意……”她偷偷地瞧了郑元璹一眼,好在这个下属很识趣地在喝着杯中的茶,似乎关于“有损上级名节”的话,他一个字也没有听到。

“是‘暗夜幽兰’。”黄伊榕给康颜把脉过后,道:“此毒不难解。我写一个方子给你,你自己去抓药吧。”

“谢谢黄女侠!谢谢恩公!”康颜磕头连连。他万万没想到:体内的毒,还有能解的一天!

“我要给‘媒人’送点东西!”洪一显然心情很好,他在怀里、兜里摸掏了半天,喃喃自语道:“小白羊能拐上这么个好姑娘,这小子功不可没啊!送什么好呢?”他将一块玉石扔进康颜的手里,“你带着这玩意儿去‘洛阳城’丽景街的‘武峰门’吧。那个小门派只会教一些粗浅的武功,谅你小子学到些三脚猫的功夫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康颜又转向洪一拜了一拜,“谢谢大侠!”既然毒已得解,那么梁王府那虎狼之地,他是不打算再回去了。如今好歹有了一个安身之所,他哪里还敢有半点记恨洪一适才的粗暴之举?

他思索片刻后,道:“各位的再造之恩,我康颜没齿难忘!我……在下有一些关于‘唐王府’的讯息,现全盘相告,以报答诸位的深恩厚德!”

“你起来说话吧。”看着康颜双膝跪地,脖子上还在渗着血,郭旭扬始终还是于心不忍。

康颜对郭旭扬俯首到地,三拜之后才站起身来,将他所知的有关梁王府、南阳王府、定杨王府和西凉王府联合突厥,欲谋取瓜分唐王府疆域的每处细节,都详述了一遍。

黄伊榕听罢才知晓,朱灿在“赏剑大会”的返程途中,趁机夺下“南阳城”,原来是这五大势力密谋中的一环。大会过后,唐王府广收天下人心,“西凉王”李轨这“墙头草”见势头不对,才叛出了“联盟”,让李唐躲过了一场腹背受敌的困境。而“定杨王”刘武周从未放弃过对太原的侵扰,唐军对其已是“习以为常”。针对该势力,他们自有一套专门的防御部署。接下来的关键是要守住梁王府盯上的“灵州”之地,更要防备那一心想称霸中原的突厥。

“幸亏梁师都与‘夏明王’窦建德不和。然在利益的驱使下,任何情谊与恨意,都是脆弱的……‘夏明王府’当然也不得不防。”黄伊榕心底暗道。

康颜无一遗漏地将情况讲述完之后,气氛忽然有些凝滞。他望向郭旭扬,小声地叫唤了一声,“恩公……”

郭旭扬暗叹一口气,“康公子,你走吧,好自为之。”他有一种直觉:康颜似乎瞬间成长了许多。

康颜弯腰至膝,深深一拜。他的右手紧紧地抓握着解毒药方及玉石信物,躬身倒退地退出了厅堂。

**emmm……康颜刷副本时,掉落了解药,又获得了自由,但因为他是无资金无权势无人脉的“三无人士”,所以出副本后只能先拜入一个小门派,再图“屌丝逆袭”的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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