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旭扬向阿克木?艾孜买提抱拳躬身,还了一记中原礼,“阿克木阁下,在下此前之言,实乃浅见薄识。国王与阁下为焉耆之国君肱骨,对贵国情况的通晓,自然比在下透彻,在下又怎好班门弄斧?”

他的这番言语,确是肺腑之言。他自中原长途跋涉赶赴焉耆,对于这个西域小国的国事,乃是通过“洪家”渠道,以及西飒掌使和明斯护法,侧面知悉。由于他打算与焉耆皇族交涉,是以事先分析过收集到的情报。然伊力亚斯?阿不都拉、西飒及明斯皆非该国将臣,对焉耆国的军政机密所知有限。他基于此三人了解到的国情,自然远不如该国的国王与重臣。

只因刚开始龙突骑支态度傲慢、咄咄逼人,郭旭扬才将自己的看法脱口而出,以求在气势上压过一头,并让这位焉耆国王认清局势,能听自己分析利弊、达成合作。如今,阿克木却以“求教”的姿态问询,倒是令郭旭扬感到为难。

“你也不用拐弯抹角地说什么谦虚的话了。”牙帐内,众人的桌前又重新摆满酒水吃食。龙突骑支连灌了三樽酒,用力一抹嘴上酒渍,“本王说了,会听你把话说完。你想说多少就说多少!爽快点吧!”他败给了郭旭扬,心里头憋着的那口窝囊气,还是堵得很难受。

站立在王座后面的阿克木低眉瞧了一眼国王陛下,旋即对郭旭扬继续行礼说道:“尊敬的上卿官阁下,阿克木曾听闻中原有一种说法:‘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孔圣人亦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阁下虽非我国之民,然唐王府乃中原强国,阁下贵为上卿官,想必对我国之局势,有独到的见解。还望阁下不吝赐教!”

郭旭扬望向阿克木,心中疑惑道:“这位焉耆国的文臣,话似乎有点多……他似是有意引经据典,是想向我暗示什么吗?从其谈吐来看,他当是熟读《论语》,对中原古文解析通达,方能运用自如。以他的学识,应当是听懂了我所言之‘四危之论’。此番情形,他更像是迫使我当众解说。难道……他是想让我说给龙突骑支听?不知此人能否助我一臂之力。”

郭旭扬的猜想,确是阿克木之所想。

阿克木被誉为“焉耆最聪明的人”,焉耆国的“病症”,他自然是老早就瞧出来了。奈何国王龙突骑支刚愎自用且受制于人,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龙突骑支战败,败给了郭旭扬,这位不可一世的国王陛下,只能耐着性子听胜利者讲解时局。而郭旭扬似是对黑袍尊者之事,了如指掌。阿克木认为,今日或许是将焉耆国带出困境之时。他当然清楚,“顽疾”非一日可解,但至少,他相信郭旭扬的出现,能让这个国家往好的方向发展。

郭旭扬思索片刻后,抱拳说道:“既如此,在下姑妄言之。刍荛之见,万望勿怪。”他锐利的目光扫视众人一轮之后,停留在龙突骑支的身上,“在下曾言,贵国有‘四危’,乃是多方打探得知。若有不尽不实之处,还请国王及阿克木阁下、库尔班阁下指正。”

“你说吧。本王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高明的话来。”龙突骑支冷哼一声,抓起一只羊腿一面撕咬,一面含糊不清地说着。

阿克木恭恭敬敬地再行一礼,“感谢上卿官阁下,阿克木洗耳恭听。”

而武将库尔班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哇啦哇啦”的对阿克木不知在说些什么。郭旭扬推测,这个武官应该是不通中原语,所以急着让阿克木进行通译。

郭旭扬将三人的言行举止瞧在眼里,心里已有计较。他将语句措辞稍加斟酌后说道:“在下听闻,国王好珍宝财物,每每有人进献稀世奇珍,便可加官进爵。端看王座靠背上所嵌之‘虎睛’,想必此言不虚。”他素来对宝石无甚专研,“虎睛”之事,是伊力亚斯告诉他的。

“那又怎样?”郭旭扬的话,让龙突骑支惊诧非常。他心道:“他居然知道这件事?他……还知道我们焉耆国什么事?”

“虎睛”是他国商人进贡之物,乃是年代不可考之上古江珠。其色润隽美,灵动灿然,活似猛虎之睛。龙突骑支是鉴宝的大行家,一眼便看出“虎睛”价值连城,当即御封进宝之人为“左大当户”,以高官厚待之。此事招致焉耆王庭将臣的不满。除此之外,因国王好货财珍怪,故而焉耆国内,“以宝换官”之事,比比皆是。更有甚者,一些老臣被进宝者顶替官职,怨声载道,宫廷之臣,良莠不齐。

郭旭扬微微一笑,并未回答龙突骑支的问话,只是缓缓说道:“此为在下所言之‘第一危’。”他顿了顿,复道:“此外,‘外内相间者危’、‘储位久悬不决者危’,则是指贵国外臣与内臣不和,且储君之位悬而未决,此二者,亦为国之大患。”

郭旭扬说这段话的时候,阿克木的脸色不太好看。郭旭扬虽竭尽全力地收集有关焉耆国的讯息,然而却做不到面面俱到。他并不知晓,武将库尔班本为“龙”姓,乃是国王龙突骑支的堂弟。焉耆国外臣与内臣最大的纷争,便是站在王座后的文臣——阿克木?艾孜买提,和武将——龙库尔班之间的“貌合神离”。

而储位之争亦是以此二人为首。龙突骑支育有四子。三子年幼,长子聪慧过人,颇受阿克木等臣子的拥戴,只可惜武功不济。西域诸国尚武,王者必为神勇猛士,方可带领族人抵御强敌。龙突骑支的大儿子未能传承父亲的神力,体质欠佳的他,连一名十夫长都打不过,这令龙突骑支非常生气。这位焉耆国王甚至有想过,将来或许会将王位传给能征善战的堂弟库尔班。

有些事,郭旭扬不知;有些话,他亦不能说得太“过”,过犹不及。邦交之言,说一分、留两分,点到即止,双方心照不宣即可。或是时而卖个关子,故作深沉,让对方琢磨不透,或能达到目的。郭旭扬平日里待人以诚,然非常时期,他却也不得不用非常手段。

他继续朗声说道:“前三者乃为‘内忧’,第四危则为‘外患’。贵国倚‘博斯腾湖’而兴,享良田沃土,邻国多有忌羡。国王及两位阁下皆是明白人,龟兹、高昌等国与贵国战事频发,应娑、薛延陀等部亦暗中有所动作,三位何故还能如此安稳?倘若贵国稍有不慎,则必被他国乘虚而入,群起而攻,国必危矣。”

听罢郭旭扬细述“四危”,龙突骑支放下手里的羊腿,沉默不语。

少顷,阿克木问道:“依上卿官阁下之见,我焉耆面临这些危难,当如何解?”他看向西飒及明斯,“而这些,与他们拜火教,又有何干系?适才听阁下之言,竟是要我国与他们‘合作’?请恕阿克木直言,双方积怨很深,恐难成事。”

**友情提示:“四危之论”见第二百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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