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钟衍闻尉射说那名唤鱼富的商人头目欲要与他一见。

钟衍不由得失笑,“我与他有甚好见的,我认得他是那个”

尉射挠了挠头,“来人说是有要事,言语极为诚恳。”

钟衍略一沉吟,“既如此,便见见罢。”

钟衍教一众人收拾帐篷、清理痕迹,自带着大将军往外面来。

尉射引着那人近前,那人微弓着身子,来到钟衍面前,深深一拜,“见过大爷,我家主人鱼富大爷,欲请大爷往营地中一叙。”

钟衍笑道:“不知有何事”

这人笑道:“我家主人敬慕大爷,欲与大爷一叙,交些情谊。”

钟衍点了点头,微微一摆手,“但请引路罢。”

这人大喜,微弓着身子,引着钟衍往那边营地走。

钟衍一路行去,自己家这边营地的人皆与钟衍行礼打招呼,钟衍笑着跟众人点点头,“某去与那边营地的大头目说几句话,你等好生收拾,我等稍后便启程。”

众人皆应诺。

钟衍到了鱼富营地,鱼富忙来相迎,钟衍微拱手一拜,“不知先生请某前来,有何要事”

鱼富微微伸手,请钟衍入了帐篷。

二人围着一个小桌子坐下,当即有人奉上香茶。

钟衍本着谨慎的原则,坐在桌子前只是微笑,即便这茶是从一个陶壶中倒出来的。

鱼富自见到钟衍第一眼,心中便有些惊叹,他走南闯北十数年,钟衍这般气度的,即便是他,见的也不多。

鱼富知道,但凡有这等容貌,有这等气度的,定然不是凡人,凡人纵有容貌,却养不成这等气度。

鱼富甚是客气,见钟衍不用茶水,当即便知晓钟衍是个细微谨慎的,心中慨叹,也不相劝。

鱼富略一沉吟,“敢问先生何名某家鱼富。”

钟衍笑道:“某家钟衍,敢问鱼先生究竟有何指教。”

鱼富长叹一声,“昨日之事,确是我之过也。”

钟衍一笑,“何事是先生之过”

鱼富知道,钟衍不是真的不知道,鱼富叹道:“昨日那石狮之事,实是我商队中一人往去传话,其见不得一些零散的商人”

“是以”鱼富轻咳了一声。“这实是某管理不当,是某之过也,昨日致使先生货物受损,实是某”

钟衍有些诧异,且适时的在面上露出惊诧之色,“货物受损我之货物未曾受损”

鱼富一愣,“昨日那石狮”

钟衍轻笑道:“石狮昨日的确欲劫某货物,只是其牙口不好,我的护卫十分得力,轻易便将其击退。”

鱼富这才知道,石狮昨日竟一无所获

鱼富叹道:“先生当真教人惊叹,那石狮在这条路上纵横许久,几乎无有商人愿与其抗衡,先生初次行商,便能击退石狮,当真是好手段。”

钟衍道:“衍有一事,欲请教鱼先生。”

鱼富忙道:“先生但言无妨,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钟衍一笑,他知道这是个客套话,“敢问先生,这条行商路上,怎地走劫匪需知晓,如今这尚是大梁境内,纵然路有些偏僻,然依旧是大梁境内,莫非附近驻守的兵卒,对此一无所知”

鱼富苦笑一声,“岂会一无所知”

钟衍皱眉,“那因何至此”

鱼富略一沉吟,轻声道:“先生以为石狮等是何人”

钟衍皱眉道,“何人”

鱼富伸出手指在四下点了点,“正是这附近的民众”

钟衍着实吃了一惊,“民做匪”

鱼富点了点头,“正是如此,自从这条路对行商愈加便利,知晓这条路的人愈多,这附近的民众加入石狮与其他劫掠头目的队伍中,就愈加多了”

钟衍摇了摇头,“如此我知也,法不责众,若是将人皆杀了,恐怕要死近千人。”

鱼富点了点头,“正是如此,不少兵尉妄图诛杀首恶,然而这些人极度维护,每次石狮等头目都能躲过。”

钟衍点了点头,其实他能理解这些平民的想法,诛杀首恶之后,他们日后也再不能这般劫掠了,因为没有领头羊,他们这些人甚至还比不上商人带的护卫。

而在那些兵尉看到这群人只是搜刮路过商人的财富,并没有造反的心,再加上这些人很懂事,会适时的递上一份孝敬,因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钟衍心底一叹,王朝末年,匪盗生乱

钟衍笑着微微拱手,“多谢鱼先生解惑。”

鱼富忙道不敢。

钟衍又道:“鱼先生可有大梁往大乾的地图”

鱼富闻得这话,顿时觉得有些肉痛,他想结交钟衍,本想借由昨日石狮劫掠钟衍一事,补偿钟衍些货物,但是未曾想,钟衍把石狮干懵了。

钟衍提出来的地图,其实不是甚么太紧要的东西,但是对于行商的人来说,一份细致、全面的地图,是数十次行商经验换回来的。

在什么地方补充给养,甚么地方出产甚么货物,这都是需要经验的摸索。

大商人手中几乎都有一份这样的地图,这是他们的经验,也是他们的汗水。

鱼富总觉得钟衍这名字耳熟,但是他一时间没往“剑术高手”这上边想,但是他觉得钟衍这气度的,不是凡人。

而商人,向来是相信自己的直觉并且愿意去赌的。

何况一份地图,只会提供信息上的便利,单凭着信息的便利还不行,还得依靠信誉,货物的质量,或者言语上的本事。

因此这思想在鱼富脑袋里一转,鱼富就有了决定。

“那自然是有的,先生暂且稍待。”鱼富起身,自榻旁取出一个锦帛卷轴来,放在钟衍面前,“这表示大梁往大乾的地图,先生请观。”

钟衍展开一看,但见这锦帛,似是有些年头了,而且上边写的极为细致。

钟衍打眼一看,当即便将卷轴卷了起来,递给鱼富,“此紧要物,某实不能复拓。”

鱼富一惊,但见钟衍面上神色不似作假,当即叹道:“先生确是品行甚端,若是他人,得见此图,恐怕恨不得塞到怀里。”

钟衍失笑,“若非我这等人,想来先生亦不会拿出这张图。”

鱼富大笑,“确是如此,确是如此,某欲与先生相交,故拿出此图来。”

钟衍微微拱手,“钟衍,字平海。”

鱼富忙道:“鱼富,字希有。”

鱼富笑道:“平海此次可是推却不得。”

钟衍笑道:“希有兄之赐,衍不敢辞也,不过希有兄安心,某所成商队往返大梁与大乾,并不为沿途货物交易。”

鱼富心下松了口气,面上却是一副大度的模样,“平海确是将我小视了。”

二人又说些话,钟衍临去时与鱼富道:“日后但在大梁有事,在城中问询钟衍便是,其时定能寻到。”

鱼富心下吃了一惊,待钟衍离去多时,鱼富方才“啊呀”一声,“原来是他,亏我尚见他腰间挂着剑,闻他姓名,竟一时间未曾想到”

鱼富心中一定,喃喃道:“难怪他不怕那石狮,石狮与他相较,那算的甚么恐是一个石雕也算不得,如何能与他厮杀争斗”

鱼富忙使心腹将这图复拓一份,使人送往钟衍营地,同时心中打定主意,石狮那边,只哄哄便罢。

钟衍回到营地,此时众人已经栓好了马匹,弄好了货物,大将军见钟衍回来,几下跳窜便来到钟衍脚下。

钟衍揉了揉大将军的头,与众人道:“稍顷便启程,诸位不可懈怠,若再有人来犯,需听我指挥”

众人忙应声。

待众人将一切东西收拾好,火灭了,将一切杂物丢了,检查一下无一错漏以后,马队缓缓前行。

鱼富方才便差人来,言说稍后便差人将图送来,且请钟衍稍待,跟在他们商队后面缓行。

钟衍第一次行商。很愿意接受别人的意见。在自己还没接触的领域,多听一听前辈的话,这明显是一件好事。

只是这件事,远没有那么简单。

鱼富方使人绘完了图,遣心腹将这图往去送给钟衍,石狮又派人来了。

来人依旧是章向,章向昨日收了鱼富的钱,心情还算愉快,“鱼先生,不知你探的那小子的消息如何了”

鱼富沉声道:“他是石狮惹不起的,放手罢,他只不过弄了几车货,即便交上足够的份额,也没几个钱,何必招惹他”

章向不悦,这话在他还在地里刨食儿的时候,他听了不知多少遍了,“他是你惹不起的,罢了吧”

章向皱眉道:“他究竟姓甚名谁,是做甚的”

鱼富一皱眉,“他是钟衍。”

“钟衍”章向下意识的道:“那个很有名嘛”

鱼富冷哼一声,“大梁第一剑手,你以为如何”

章向倒吸了一口冷气,如今尚是大梁边境,他自然也是大梁的人,他们在这条路上劫掠,自然知道有三种人不能碰。

其一,王公贵族。要是敢劫掠王公贵族,莫说他们三四百人,便是三四千人,调来军马,将他们杀了也便杀了,少了人口又如何王公贵族是你这等泥腿子能惹的起的

其二,大商。大商要是真发狠,多雇佣一些侍卫,寻一些利器,在他们劫掠勒索时,来一下狠的,他们也得完蛋。

其三,便是有名望的。这种人跟王公贵族一般,甚至某些名人比王公贵族还要恐怖。

比如说,墨家的一位颇有名望的墨徒要是被他们劫了

好家伙,绝对会有偏激的墨徒带着剑将你手筋挑了,然后把你摁进土里好好跟你讲讲,甚么叫“兼爱非攻”,所为“兼爱”,即豪不偏颇的将劫掠的人手筋都挑了

所为“非攻”,嗯,兼爱已经成了,非攻这不也成了

章向觉得有些棘手,这“大梁第一剑手”,名号有些吓人,这手底下得有多少学剑的有没有王公子弟有没有巨富之后

章向咽了一口唾沫,冲着鱼富拱了拱手,当即回去向石狮禀报了。

石狮知道了这事儿,不由得惊的头皮发麻。

就这就这你一个大梁第一剑手,为什么要出来行商你一个大梁第一剑手行商,为什么出门只带五辆车

这有点不符合“第一”的身份罢

狮子头气的须发皆张,“仇已经结下了,如今说甚么也无用了”

章向小心的道:“狮爷,我们死了些人,只要我等不去招惹那钟衍,想来那钟衍不会将我等放在心上”

石狮冷冷的望着章向,“你的意思,是让我忘了兄弟们的死伤,直接认怂他钟衍就算是大梁第一剑手又如何杀了他,我就能成为比大梁第一剑手更强的男人”

这话以狮子头这张脸喊出来,没有一点羞耻的感觉,反而狮子头须发皆张,怒目圆视,颇有一种威严的感觉。

章向咽了一口唾沫,他很想狠狠地给狮子头来一拳,问问他,你是不是疯了,什么时候敢去惹那些上等的贵人了

但是他是绝对不敢放肆的,而且,狮子头的话,竟然还引来不少人的附和

“我等手中有剑,他钟衍不过三十余人,我等怕他作甚”

“对,干掉钟衍,狮爷您就是大梁第一剑手”

“其时我等也能随着狮爷往大梁去,过一过那贵人的生活”

“极是,极是”

不少人对此等言语进行附和,甚至颇有些狂热。

章向觉得他们是疯了,而且是彻底的疯了

那日钟衍的箭术,与那群弓手杀人不眨眼的冷漠,章向想起来头皮就有些发麻,章向不由得道:“狮爷,那钟衍有不少弓箭”

石狮大大的皱眉,“这是甚么话,纵然他人人都有弓箭又如何他能有三十副弓箭”

钟衍自然没有三十副弓箭,石狮笑道:“那日我观他只有十来副弓箭,我等近三百余人,莫非杀不得他三十余人”

“杀了那钟衍,若是有兵丁来围杀我等,又如何”有人高声道。

石狮望了那人一眼,“平日里我等杀的恐不止三十余下人,只消供奉够了,谁人愿捉拿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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