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碎碎的雪花洋洋洒洒的飘下来,落在我发丝上、脸上、睫毛上,我平静的看着他,然后像没有听见他的话似的,笑着朝他伸出了手,“快上来。”

我的笑一定比这多年不见的雪还要艳丽,才会让曾煜的视线紧紧的锁在我脸上,从未移开。

他敛去了所有的表情和情绪,踩上台阶,一步一步踩在我踏过的地方。

台阶很高很长,像是没有尽头。

等了很久,才等来曾煜的手,拂去了我掌心的雪液,将我握在手心里,五指从我的指缝里穿过,扣紧了我的手。

我转身,拉着他的手走完最后几道台阶。他静静地跟在我身后,沉默不言。

正门前还有一方窄窄的庭院,一颗不知道多少年轮的枯树旁有一个秋千,上面的锁链已经生了锈,秋千板上也长了泛黄的苔藓。

角落里还躺着一个小孩子的木马坐骑,手工木制的,只不过经过日晒雨淋木头已经开始发黑发霉。想起叶连硕的话,一夜之间,从老到小,被血洗的干干净净,无一生还。忽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后颈椎一股凉意油然而生。

门是虚掩着的,同下面的铁门一样,像是有意为我们而留。

我伸手去推门,曾煜一把将我拉进怀里,上前一步,用他的身子挡在了我前面,由他推开了那道门。

正厅很宽敞,装修风格略微有些年代感,但也没什么突兀的地方,几乎都是红楠木的家具,水晶吊灯,真皮沙发,都是那个年代奢华和档次的象征。

在院子里的时候感觉这里荒芜了很久,但是进了正室,又觉得这里有人住,因为无论是家具还是地板,都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淡淡的香味儿,辨不出具体是什么。

一圈扫视下来,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也没看见所谓的他。

我松开了曾煜的手,往里走了几步,像是有什么东西牵引着一般,我走到了电视机前,视线落在了电视柜上的相框。

黑白的照片,是一张全家福。

“一,二,三,四,五,六”我小声的数着。

“晚儿。”曾煜从身后喊着我的名字。

“九个人。”我喃喃自语道,“两个老人,两个小孩,全都没有被放过吗”

“晚儿”曾煜的声音沉了些许。

手指从照片上轻轻的拂过,看着那一张张陌生的脸,心莫名的收紧。

触摸到照片背面的凹凸,我翻过来看,后面是一行细小的字,“1991年4月16日,庄。”

“这户人家姓庄。”我顾自默念道,并且这张全家福拍摄的时间刚好是我出生的那一年,照片中有两个小孩,一个差不多六七岁,一个还被女主人抱在怀里,估计也就一两岁,如果连那么小的孩子都不曾放过的话,那么虐杀这户人家的人已经残酷到灭绝人性了吧。

真的是曾贤吗。

曾煜的父亲。

我握着相框,转过身,曾煜站在水晶灯下看着我,我对上他的视线,一字一句的问道,“你知道整件事的经过对吗”

他的脸色慢慢阴沉下来,虽然没有回应,我却从他眼底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他当然知道,正是因为他知道整件事的经过,所以他才那样恨曾贤,所以才从小到大没喊过曾贤一次爸爸,所以才扬言有朝一日要亲手送曾贤入狱。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父亲是一种怎样残暴无情的存在。

我将相框放回原处,四下打量了一圈,轻声道,“他为什么要把我约到这里”

他依然没有回应,偌大的客厅死一般沉寂。

“我和这户人家有什么联系”直觉告诉我,对方将我约来这里是有特定的意义和目的。

我往他面前走近了一些,他比我高出很多,我需要扬起脖子才能与他对视,可他的头顶上方又是水晶吊灯,强烈的光线刺的我睁不开眼,只能微眯着眸子。

“你姓顾。”沉默了良久,他饶是回答,声音低沉如水。

言下之意是,我姓顾,这户人家姓庄,没有任何联系。

“那他为什么要把我约到这里”我又重复问了一遍。

他再次陷入沉默,屋子里静悄悄地,可以清楚的听见他的呼吸,以及我自己的心跳。

“因为”他薄唇轻启,刚要回答,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粗哑的男低音,在静谧的空间里显得恐怖又诡异,“因为我们上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

我吓得瞪大了眼睛,身体处于短暂的僵直状态,几秒过后,才倏然反应,转身朝声音的源方向看过去。

曾煜下意识的将我拉到他身后,我挨着他的肩膀,看见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他穿着一身素黑的西装,袖扣的设计与曾煜所有的西装一模一样,正是出自同一个设计师之手。纯白色衬衫领下别着一枚黑色的领结,工整得体,左胸口袋似乎还别了一支钢笔,露出金色的笔头,折射着斑斓的光。

他的穿着打扮无可挑剔,仿佛刚从高级宴会中走出来一般。

但是他的脸

让我惊讶到有些惶然的是,他戴着一副纯黑色的面具,头上还戴了一顶黑色的礼帽,他有心要挡住自己的脸,根本没办法辨别他的容貌。

他双手戴着黑色的手套,拄着一根精致、同样素黑的拐杖,他的脚步很轻,从楼梯上走下来竟一点动静也没有。

我愕然的看着他,看着他一步步朝我们走来,在我们两米外的位置站定,双手搭在了拐杖上,平静的与我们对视。

他的身上也自带一种强大的气场,比曾煜的更为冷冽的同时,隐隐还带着一股杀伐之气。

我看不见曾煜的表情,但能感受到他手里的力道在不断收紧,似乎还有些颤抖。

“给我发短信的是你”我抑制着内心的恐慌和不安,鼓足勇气问出口。

黑色的面具下是一双毫无波澜的脸,透出来的视线看似柔和,“是我。”

他的声音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粗哑的不正常,不像是本身的声音,更像是声带受损对,声带受损

“你是谁你说我们上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你见过我你认识我”我问出一连串的问题之后,我的心先拎了起来,可对面的人却足够的平静,就连我身旁的曾煜,也没有任何反应。

他们俩似乎是在对视,空气陡然转沉,就连橘色的光晕都冷了一个色调。

“你打算一直欺骗她到何时”粗冷如鬼魅般的声音来自对面的面具男,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神鬼不惊的问向曾煜。

从开始到现在,曾煜一个字都没说,他鹰隼般的眼一直盯着面前的男人,锋利的视线仿佛要割开他的面具。对方开了口,他不得不回应,薄唇微启,只吐出几个沉冷的字节,“跟你无关”

“是吗跟我无关”男人幽幽的提出质疑。

曾煜的拳头陡然握紧。

面具男微微朝我侧脸,“我先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短暂的停顿过后,幽冷的面具后传来几个轻飘飘的字,“我是曾贤。”

脑子里突然嗡的一下,像是什么东西炸开一样,我不敢相信我所听到的话,他说,他是曾贤。

他说,他是曾贤

“然后回答你第二个问题,不止我见过你,你也见过我,只不过你见我的时候,只有一岁。”他的声音像是从地狱传来,不带一丝的温度。

“第三个问题应该不用我回答了吧。”语调微扬,他似乎是笑了起来。

“你闭嘴”曾煜勃然大怒,终是呵斥出声。

我的脑子里还在不断地重复着那句我是曾贤,脚步随着心往后退了两步,我摇了摇头,“不会,曾贤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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