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栖鱼不动,夜月照江深。身外都无事,舟中只有琴。七弦为益友,两耳是知音。心静声即淡,其间无古今。

事实上,刘凡旭做出这个尝试,不是一时兴起,她是分析过成功概率的。所以,当她被破格录用,成为一名官府的实习书记员的时候,她并没有感觉到特别的惊讶。

这份工作并不轻松,但是对于现在的刘凡旭来说,确实是最适合的。她不必再去寻找落脚的地方,还可以更多的接触到这个世界的历史典籍,她太需要更多更多的了解这个世界。她的办公地点就在官府的档案室,尽管乌号这里的藏书典籍都很有限,却足够刘凡旭了解雁国和其他十一个国家。她仿佛一个干透的海绵,快速有效的吸纳着养分,不停地扩充着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广度和深度。

不久,乌号拥有一个过目不忘的书记员的事情,渐渐传开。这件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之所以能够造成这样的影响面,还是因为乌号的特殊地理位置以及它这里接待的海客量造成的,它是最邻近巧和庆的码头。而在十二国当中,只有巧国对海客和半兽最深恶痛绝,所以每年乌号接收归档的外来人资料档案是最多最繁杂的,这已经成为当地刺史乃至州长都比较头疼的问题。而这个问题在整个雁国的官员中间都不是秘密,他们假如被认命了贞州的州长,那么首先需要保证的就是对海客档案以及其他外来人户口资料档案的管理。

刘凡旭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她只是将那些杂乱的人员档案归类编码成索引,然后再凭借自己过目不忘的绝佳记忆力,才会让别人看到她如此行之有效的工作成果。她做这些并无意于升官,只是想要更快捷的完成工作,然后将节省下来的时间,用来更有价值的文献。是的,文献。她想要了解十二国的起源以及每个国家的发展历史,因为她一直以来接收的都是中国历史上那些关于战争的血与泪、关于民族的兴起与衰亡,所以,在这个并不会有外族侵略的世界里,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的失道这是始终困扰着她的疑惑。

只是,尽管她迫切的想要读到更多的藏书,也不能改变她坚守乌号的决心。因为,她想要在这里等待阳子,哪怕是从那些自庆国和巧国逃亡来的难民口中得知一星半点的消息也好,她想要知道阳子的现状。那个心灵脆弱的女孩儿,还没有成为一个王者的气量,她如果真的是天命所归,那么她就不会那么容易死掉,上天会给予她成长的机会,而她必定会在这些磨难中蜕变。

所以,刘凡旭,从来没有考虑过中岛阳子已经死去的可能性。她翻过书页,将誊录好的孤本放到一边。这是贞州州长指派下来的任务,能够落到她的头上,是因为她的字很漂亮。这里每个人都认为是理所应当,而她却觉得很奇怪。刘凡旭在这里已经度过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她对雁国的了解程度已经不再是初到时那般浅显,所以她看出这本孤本的来历也不足为怪。

玄英宫的藏书必定十分丰富,可是王所住宫殿里的藏书,为何会传到她的手里,还特地让她誊录一份。她支着下巴,食指和大拇指下意识的摩挲着,这是她陷入思考时的小动作。她有做什么能引起这个国家最高长官的注意难道说,之前排除的雁国,其实是有嫌疑的不,不会,刘凡旭抬手揉着眉心,命令麒麟追杀阳子的国家肯定不是雁国,巧国的可能性最大,不仅因为他对海客的排斥还有他对胎果治世繁荣的嫉恨。

这些从很多蛛丝马迹都可以看出,那么雁国的王又为什么会注意到她这个小小的海客百思不得其解的刘凡旭,根本没有意识到,引起上面人注意的原因不是她海客的身份,而是她极有效率的工作方法。在她自顾自思考各种可能性的时候,针对她的调任,六官长之间已经发生了很多次的争论。这场没有结果的关于人事调动的争论,最终被延王知晓,尽管此时他和他家麒麟的心思大部分都放在寻找庆国真正的新王上,但是对于自己国家的人才归属,他也还是有些上心的。

因此,就有了这本孤本的誊录工作。小松尚隆其人,因是来自古时候的日本,所以他也受到一定程度的古文化影响。他坚信字如其人,通过一个人的字锋可以看出这个人的性情人品。而始终没能争出个结论的六官长们,只能看着他们家的王,极其不靠谱的甩出了这么一招。

刘凡旭的书法自小练成,已自成一派,行书笔锋流畅肆意,豪放大气,单是看字并不会以为出自一个女孩子、还是一个身娇体弱的女孩子之手。而字如其人,这句其实也不算完全妄言,她性格刚强,善于谋略,胸中自有丘壑,若不是剑走偏锋考到美国加州大学,她的将来会怎样也还未为可知。而在加州,不等她张扬出个性,就爱上了一个更加天才的男人,这且不提。显然如今,尽管她对面临的处境并不满意,但是不得不说,十二国的世界,显然更加适合她。

小松尚隆穿着一件长衫,潇洒不羁的斜倚在长塌上,他的手里正拿着一本誊录本,正是前些日子他扔给贞州州长的特殊任务。让他吃惊的是,原以为会再过两个星期才能拿到的结果,此时已经被他攥在手里。他起初打开这本誊录本的时候,带着些许漫不经心,但是随着他一页一页翻下去,他渐渐坐直身体,神情间也带上了几分惊艳。

他的身边依次站着天官长太宰帏湍,春官长大宗伯杨朱衡,夏官长大司马成笙。原本应该也在的延麒,因为被延王派去庆国调查新王真伪,所以此时在延王身边的只有这三个肱股之臣。他们围绕在小松尚隆周围,见到他们的王,从玩世不恭到认真专注,不由得都对那本引起延王神情产生巨大变化的誊抄本产生了兴趣。

“哈,我倒是想要看看,能写出这样一手行书的女子,究竟长成是什么模样。”小松尚隆将誊抄本递给身边的成笙,他接过后细细翻看,神情间也是一片愕然,若不是早已知道写出这手行书的人是个女子,他根本会相信女子可以有这样的心性。

“你说,这个女子是一个月前出现在乌号的”小松尚隆忽然问道,他看着他的太宰,目光沉静带着几分深思“她是雁国人吗”

太宰帷湍先是恭敬的一揖,然后方才回答道“女子名唤刘凡旭,是个海客。”

“海客”小松尚隆的目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奇异的微笑,他低喃着“啊,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

春官长大司伯杨朱衡看着小松尚隆的表情,确认道“王,是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只是决定去见见这个女子。呐,王宫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小松尚隆从塌上站起来,伸展了一下双臂,挥挥手,大步向门外走去。杨朱衡和帷湍欲追,成笙却出声阻拦道“去看看也好,其实我也很想见见能写出这样一手行书的女子。”

因为不确定要在乌号等多久,所以刘凡旭租下了临近码头的一间小屋,方便她随时关注从巧或庆驶来的船只。从庆国的一些百姓口中,她听说庆国已经有了新王,但是却并不是一个海客。而他们如此坚信这个新王的原因,是她的身边有麒麟。刘凡旭站在码头边缘,身上穿着一件颜色素净的齐胸襦裙,乌亮齐膝的头发被挽成一个随云髻,没有任何首饰妆点,全身上下唯一的一点装饰只有双耳耳垂儿上挂着那双浅绿色的玉坠。

眼看大船上的所有乘客都已经下船,她依旧没有看到阳子的身影。刘凡旭蹙起眉心,静默着站立片刻,许久才平静的转身。就在她正要离开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嘈杂,似乎是谁晕倒了,码头上的船夫渔民纷纷惊呼。她也忍不住侧目观望,却在看清楚那个人的样貌后,失去了全部的冷静。

刘凡旭快步冲上去,推开渐渐围拢在一起的人群,她蹲下身,专注的凝视着躺在地上紧闭着双眼的男人。她小心翼翼的伸手抚过他冰冷的面颊,泪意就这样涌上了眼眶。身边似乎有人在询问“阿凡,这就是你一直要等的人吗”

她哽咽半晌,才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我在等的不是他,不过,谁能帮我一把,将他送去医馆。多谢了。”因为天天来这里报道的缘故,她和这里的渔民已经非常熟悉,他们都知道她在等人,这次却是以为她等到了。是呢,她一直在等阳子,可是谁曾想居然让她遇见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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