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废死皇后孝心即此”
质问的同时,刘病已伸出手,轻轻抹去女孩脸上的泪水。
兮君并没有止住泪,但是,她没有再反驳刘病已的话,只是静静地流着泪。
良久,刘病已放开了兮君,稍稍退后一步。
直到这时,殿中众人中才有人回过神来。
皇后的傅母当即便皱眉,刚要上前说什么,便又想起了眼下的处境这位皇曾孙能进来椒房殿,又岂是她可以随教训的
不管其它,光是这位公子身后的掖庭令就足让殿中一大半人却步噤声了。
宦者多有职掌,皇后身边侍奉的多是宫人。虽然中宫有永巷,但是,掖庭令正要有意见,中宫永巷长也是不能不理会的。
不过,刘病已敢如此做,与其说是有恃无恐,不如说是被气得忘了顾忌了。
刘病已是听说上官桀与上官安的死讯后,实在担心兮君才偷偷跑来椒房殿的。
虽然有秘道进来,但是,从秘道出口到前殿也是有一段距离的。
好容易避人耳目过来,还没有看到人,就正好听到了兮君自怨自艾的说辞
刘病已真的是恼了就这么点事情又没有山穷水尽她就有这样的想法
看着仍旧流泪的兮君,刘病已皱紧了眉头,半晌才叹了一口气,低头长拜:“臣方才无礼”
兮君依然没有理会他。
刘病已并没有在意,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回答,他并没有起身,只是抬起头,看着兮君道:“前殿空旷寒重中宫欲致哀”
“病已哥哥”兮君忽然出声。
虽然只是一声轻唤,但是,却让刘病已立刻噤声,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兮君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抹一下脸,傅母立即示意宫人上前侍奉,随即就宫人给皇后奉上犹有热汽的湿帕。
拿起湿帕敷在脸上,兮君长吁了一口气,好一会儿才将湿帕扔给宫人,随即,一脸疲惫地坐下,侍奉的宫人乖觉地将玉几推近。
抚着铺着绨锦的玉几,兮君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再抬头,却是看向殿中的侍御诸人。
倚华犹豫了一下,还是与几位长御交换了一下眼色,领着宫人向两侧稍退了几步。
见长御如此行动,幄帐中,傅母等人也没有再坚持,默默地退出了幄帐。
“中宫有事相询”见兮君如此举动,刘病已有些困惑了。
兮君点了点头,示意刘病已靠近,待刘病已膝行到漆几前,她才倾身,扶着漆几,低声询问:“吾父、吾祖是从宫中发葬的”
刘病已一愣,却下意识地点了头。
他就是看到发葬的情形才赶过来的。
“中宫不知”刘病已有些困惑了那明显不是秘密啊。
兮君咬了咬唇:“我不敢问”
刘病已一怔:“不敢”他不明白了。
兮君低头:“谋反伏诛是腰斩”
死刑有三:枭首、腰斩、弃市。
枭首者恶之长,斩刑者罪之大,弃市者死之下。
腰斩之刑轻于枭首,但是,残忍却更甚。
兮君不敢问,她甚至有些希望之前那份诏书说的是真的了她的父亲与祖父早已死了
刘病已这才明白过来,不过,他之前一直在掖庭,对这些事情也不知详情,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说:“中宫多虑了我在宦者署看过那份诏书,左将军与车骑将军应当是当时便伏诛了”
刘病已是顺口一说,却正好说中了兮君所希望的,因此,听完他的话,兮君的神色明显缓和了不少。
见兮君如此,刘病已自然也不可能再说实情,反而一本正经地说:“我也听宦者署中人议论,御史大夫还不如当时被杀,或者自杀算了。”
反正都要死,不如痛快一些。
兮君听不得这个,脸色又白了白,刘病已立刻噤,挠了挠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难过了一会儿,兮君好容易才平复了心情,见刘病已正一脸苦恼地挠头,不由就愣了一下:“小哥哥”
刘病已连忙放下手,端坐了,神色仍然沮丧不已:“我知道,这会儿大哭是应当的,可是我实是不想见汝哭”
兮君一愣,半晌才道:“我如何可以哭”
她连父祖是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因丧而哭也不是随时都可以哭的
这样说着,兮君便再次流了泪。
刘病已有些无措了,半晌才道:“我以为君如此伤心”
刘病已有些语无伦次了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兮君是这么伤心
之前的担心,有大半是担心兮君因为上官家的事情胡思乱想。
方才,刘病已虽然疾言厉色,但是,也说得很明白了霍光还是很在意她的。
他希望她能安心。
但是
刘病已真的没有想到兮君会为上官桀与上官安的死如此伤心。
“终究是骨肉”刘病已暗暗自问。
兮君根本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将头埋在自己的臂弯中,伏在漆几上,无声地哭泣。
刘病已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了丧亲之痛
他真的无法感同身受啊
“真好”刘病已低喃。
兮君愕然抬头:“真好”
她还真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
刘病已看着兮君,神色却显得十分茫然,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到她,不过,他还是答了:“是啊能为父亲与祖父这样哭”
兮君一愣,泪也止住了。
她有些明白了。
看着刘病已脸上的落寞,兮君不由怔住了。
谁比谁更可怜
她至少还能哭一场
“小哥哥”兮君低声唤道。
刘病已蓦然回神,总算是看向了她。
兮君与他要视良久,才凄然一笑:“我与君一样了”
无父无母
孤身一人
听到皇后的话,刘病已沉默了一会儿,却是轻轻摇头:“皇后还有大将军”
她有母族
他才是什么都没有
兮君勾起唇角,笑得更加凄凉:“是啊还有大父也只有大父了”
刘病已再次摇头:“皇后有舅父,有姨”
听到这句话,兮君眉头一挑,笑得凄凉:“舅父姨”
“小哥哥,外祖母只生吾母。”兮君摇头。
她的舅父与诸姨能对她如何
更不必说,现在那位博陆侯夫人是多么想让自己的女儿成为皇后
想到这儿,兮君不由就笑了:“小哥哥见过大父之妻否”
霍光的妻子
刘病已摇头:“否。”
兮君垂下眼,低声道:“其实,大父之妻一直希望以其女为皇后。”
刘病已对此并不在意:“大将军无此意。”
兮君讶然抬眼,刘病已稍稍倾身,压低了声音,对兮君道:“大将军在意兮君,其子焉能对兮君不利如此足矣”
刘病已对女孩挑眉示意。兮君微笑,算是默认了。
见兮君总算有些笑意了,刘病已心里一松,随即就仍然低声对兮君说:“就如吾舅婆,对吾也不及舅公、表叔,然则,其又能如何”
兮君一愣,随即便显出古怪之色:“以往,君并示如此言”
以往,他们也说过史家,那会儿,刘病已并未说史恭之妻对其有什么意见。
刘病已撇了撇嘴:“不及博陆侯夫人如此急切明显不过,终非骨肉血亲”
听到刘病已这样说,兮君不由一愣,随即低喃:“骨肉血亲”
刘病已点头:“那是无法选也无法变的”
兮君半晌没有反应,让刘病已不禁有些懊恼,反应了好一会儿,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错误,才伸出手,轻拍了一下兮君放在漆几上的手。
“嗯”兮君陡然回神,抬眼看向刘病已,眼中满是惊疑不定的神色。
刘病已也有些疑惑:“方才”
兮君神色一黯,情绪明显低落,片刻之后,才语气沮丧地道:“我是否不孝”
刘病已一怔:“什么”
“明明是骨肉血亲我却”兮君愈发感觉自责。
他们是骨肉血亲,她却一再地拒绝他们的要求
他们的失败死亡
刘病已不由皱眉:“霍家亦是皇后骨肉至亲”
兮君抬眼看向刘病已,神色却有些茫然。
刘病已握住她的手,极其认真地言道:“皆是骨肉至亲,皇后焉能顾此失彼”
兮君怔怔地看着他,也不知道是否听清了他的话。
刘病已更加用力地握住她的手:“大将军可曾对皇后有所求”
兮君下意识地摇头,随即就想开口。
刘病已当即伸手,两指按在女孩的唇上,将女孩想说的话全部拦住。
“同是骨肉至亲,何分轻重”刘病已放缓了语气,慢慢地劝说,“若皇后助汝之父与祖,大将军陷于死地,皇后将汝妣置于何地”
兮君一颤。
“汝本不当助”刘病已断然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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