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充国水衡”
刘弗陵喃语,连手中的尺一简滑落了,他都没有反应。左右诸人皆肃手低头,无人愿意出声。
“呵”刘弗陵笑出声。
略显嘶哑的笑声在殿中回荡,让殿中诸人不由屏住了呼吸。
古山林之官曰衡,掌诸池苑,故称水衡。
水衡都尉,武帝元鼎二年初置,掌上林苑,秩二千石。属官有上林、均输、御羞、禁圃、辑濯、钟官、技巧、六厩、辩铜九官令丞,以及衡官、水司空、都水、农仓,又甘泉上林、都水七官长丞。
掌宫苑池沼不算什么,水衡都尉最重要的权力在于均输、钟官、辩铜三属官。
说白了,水衡都尉名义上掌管上林苑,实际上,这位官位掌管的是孝武皇帝新增的各种税赋,另外就是造钱。
汉初民生凋敝,而当时流通的秦钱半两却重十二铢,实在不方便用作交易,因此,汉法省禁,更令民铸钱,即榆荚钱,重三铢。孝文皇帝时,因为榆荚钱过轻,更铸四铢钱,但是,民亦可自铸,当时的吴国即山铸钱,富埒天下,孝景皇帝时,吴敢反,与此也不无关系。因此,孝景皇帝开始,汉开始禁止吏民铸钱,然而,各郡国仍可铸钱,而郡国铸钱多杂以铅锡,钱轻价贱,即使县官一再更改钱制,加派人员监察,也无法遏制这种情况的发展,再加民间也多有取巧之人犯禁盗铸,到元鼎四年,孝武皇帝终于禁止郡国铸钱,改由上林三官专门铸钱。后又令天下非三官钱不得行,诸郡国所前铸钱皆废销之,输其铜至三官。这才将使得钱价重新恢复,朝廷的实际收入自然也是大增。
看起来,霍光任命赵充国为水衡都尉,不过是为了酬军功之赏,再理所当然不过了,但是,与其它官位不同,水衡是实实在在的钱库。
税赋收入都是有数的,水衡却可以铸钱。
十五岁的天子也许不明白铸钱与其它收入有什么不同,但是,八年的天子生涯,让他清楚地意识到了一件事他的皇考的每一个作法都对皇帝的权力有着极重要的意义
他的皇考增设的每一个官吏都是极有意义、极其必须的。
那必然是可以增加皇帝权威的
刘弗陵明白这一点,正是因此,他才会对这个授官的消息反应如此激烈的。
霍光每任命一个亲信到这样的官职上,他这个皇帝就会被架空一分
刘弗陵的确是聪明的,但是,聪明有时候并没有用
低声地笑了好一会儿,刘弗陵撑不住地咳了起来,宦者上前侍奉,却被他扬手挥开。
捂着嘴咳了好一会儿,刘弗陵才渐渐平复过来。
“主上”小黄门跪在皇帝的床前,不安地唤了一声。
刘弗陵没有应声,片刻之后,她才放下手,对那个小黄门道:“诏皇后前来见朕。”
“唯。”小黄门心中一紧,却不能不应下。
不管兮君如何不愿意,听了小黄门的复述之后,也只立刻乘辇前来。
与往常一样,皇后的身边跟着中长秋、傅母、保母、长御以及宦者、宫人。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都进了帝寝。
尽管天子寝殿十分宽敞,但是,殿中侍奉的人也不少,皇后的近侍也不比皇帝差多少。这样一来,原来还算空旷的宫殿立刻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刘弗陵并不喜欢这种拥挤的感觉,当即便皱了眉,看着兮君道:“皇后从者可在外相候。”
兮君却不愿意,稽首道:“礼当如此。”
几次相见,两人都不痛快,这一次,无论如何,兮君都不想单独面对这个已经有些莫名其妙的天子了
中宫诸人也都十分乖觉,见礼之后便低头跽坐,一副万事不知的样子。
再看看离床甚远就跪下的皇后,刘弗陵微微眯眼,良久才道:“皇后竟不愿至青蒲上”
青蒲,以青规地,乃天子内庭,唯皇后可以无诏直入。
兮君抬头,看向刘弗陵,却见他微微垂眼,神色晦黯,她不禁一怔。
女孩毕较心软,眸光一动,便看到了天子床前那片青缘蒲席,她不由又是一怔。
怔忡了一会儿,兮君终是站了起来,走到天子床前,慢慢地在青蒲上坐下。
“陛下诏妾相见,是否有所教令”兮君的身子僵硬,声音也十分僵硬。
看着上官嫱走近,坐下,刘弗陵并不没有一丝感动,但是,听到自己的皇后以那般生硬的语气询问,刘弗陵心中一紧,却只能无奈地叹息。
这般状况终究是他自己造成的
听到天子的叹息,兮君不由一惊,全身更加僵硬。
朝中又怎么了
虽然年幼,但是,兮君已经总结出了一条规律这位年少的天子只有在朝中有事的时候,才会直接诏她相见。
兮君苦笑这位少帝究竟有没有意识到,她只是他的皇后
她只是依附他的存在
刘弗陵看着明显更加紧张的女孩,心中更感无力,不过,沉吟了一会儿,他还是问道:“朕前番所问,皇后有答乎”
前番所问
兮君困惑地抬头:“前番谒见,陛下所问甚多,妾不知陛下所指为何再则,陛下之问,妾尚有未答者”
兮君实在想不起来。
见皇后的神色不似作伪,刘弗陵的嘴角抽了抽,不过,看了看左右众人,他到底没有把问题重复一遍,只是沉默之后,对皇后道:“皇后是否已知朕将还未央宫”
兮君自然是知道的,但是,是否要说呢
“朕与大将军议定,明年春,朕还未央宫。”刘弗陵也没有等上官嫱的回答。
天子用的是告知的语气,年幼的皇后也很干脆地伏首应诺。
应过了,兮君也就抬起头,一脸不解地望着刘弗陵。
为什么要告诉她
刘弗陵笑了笑:“朕还未央宫,诸嫔御亦当移至未央宫。”
兮君再次伏首:“诺。”
这是理所当然的。
兮君本以为刘弗陵还有吩咐,等了好一会儿,仍然没有听到少年天子的声音,她不由抬眼看了一下,却正对上刘弗陵审视的目光。
兮君吓了一跳,连忙垂下眼,心中满是懊恼自己真是太心急了
“掖庭虽有令丞,然此事还需皇后烦心。”刘弗陵轻声吩咐,温柔的语气却让兮君有种心惊胆战的感觉了。
“诺。”兮君只能再次这样应下。
刘弗陵再次沉默。殿中一片寂静。隐隐地,兮君感觉到,刘弗陵还会再说些什么。
不会是什么事情
兮君心中的感觉十分不祥。
更不幸的是,这种感觉在面对这位少年天子,从来都是百试不爽
“不知大将军何意,朕以为,前殿路寝亦需皇后烦心。”刘弗陵慢慢地言道,语气中夹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毕竟是被呵宠了多年的女孩
他的皇后至少,在他的面前,还是无法掩藏自己的心思的。
果然
兮君在心中冷笑。
这是对大将军不满,还是对她不满
难道她会主动去要求承担这些事情吗
总是冲她发泄那些情绪
有什么意义
兮君可以理解少年天子的想法。
明明是天子,却不能随心所欲,不得不屈从于臣下。
不满
不甘
兮君都可以理解,但是,她并不赞同。
就像她现在仍然是皇后一样
有些事情无法改变,就只能接受
不满意不甘心
有用吗
兮君真的觉得自己无法理解这位天子的想法。
他应该比自己更明白这些道理吧
这种无意义的事情,偶尔做一下,发泄一下也就算了
兮君的想法没有错,但是,刘弗陵也不是真的像她想的那样。
就如这次的吩咐,看起来是多此一举,实际上,却是避免了霍光直接开口的局面。
虽然没有太多的意义,但是,至少,可以维持君臣的分雨。
年少的天子不是不懂得妥协,不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只不过,最近,每一次见到她,刘弗陵都是向她发泄这些无意义情绪
这似乎已经成了少年天子的习惯
兮君毕竟年幼,她没有意识到这种无所顾忌的发泄其实有着更深的含义。而她的周围,那些明白这些的人并不愿意为她解释这些。
那些也不过是一些推测
对那些人来说,兮君现在这样尽量远离刘弗陵的举动,是最合适的
他们不需要让皇后对皇帝太过关切
毕竟,谁也看不清皇帝的前途。
因此,兮君只能沉默。
她无法表示愉悦,也就只能沉默的接受了。
同样,刘弗陵有些失望了。
他的皇后并不是那么在意他
即使遭遇了这么多事情,她也不愿稍稍倾向于他
这就是血浓于水吗
刘弗陵垂下眼。
他告诉自己现在,他只能接受安排。
除了向霍光妥协,他没有任何选择。
他如此,他的皇后又能如何呢
也许仅仅是如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