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侯与先帝是否相似
这个问题,霍光能问的人并不多。
那个人已经是太过久远的记忆了
曾经与那人接触过,现在又能让他放心询问的
张安世是他不多的选择之一
张安世是真被霍光的问题吓了一跳,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
“大将军”
话方出口,张安世便有些茫然了他究竟是反问霍光的想法,还是在表示惊诧
“然大将军”霍光却没有给他修改说辞的机会,直接接口应了一句。
与“烈侯”相比,连他自己都更多地将那人称为“大将军”。
因此,他这样的反应,并不算奇怪。
听到霍光这样说,张安世倒是觉得安心一些了,也专心地回忆、思索了一会儿,才答道:“以我所见,烈侯与先帝相似者唯一。”
“何者”霍光有些迫不及待地追问。
张安世再次显出惊诧之色,不过,他还是先回答霍光:“心志坚定。”
霍光一怔。
张安世没有打扰霍光,若论对先帝与烈侯的了解,霍光应当比他知道得更多。他能说的也就他自己的想法了。
霍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回过神来。
张安世见状,才不解地问道:“大将军为何有此问”
霍光之前是在史家吧
张安世不认为史家会有谁能提起烈侯。
史家人见过烈侯吗
张安世很认真地回想了元鼎四年,卫太子纳史良娣的情形,最后,他很确定当时,烈侯不过跟着先帝去太子宫待了一会儿,只跟太子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连霍光都只是行了礼,更不必说,连殿都没上的史家人了。
霍光按了按凭几,沉吟了一下才对张安世道:“我只是发现曾孙亦似先帝”
张安世挑了挑眉,刚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霍光一直垂着眼,似乎没有发现张安世的反应,却也一直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好一學和,霍光才恍然抬头,对张安世道:“子孺既来之,吾亦有一事欲与君相商。”
这句话转得有些生硬了。
张安世不禁有些奇怪霍光的心绪纷乱若此吗
不过,面上,张安世并没有表现出来,低了低头,恭敬地道:“臣恭听。”
“如今朝中仅我一人,事必躬亲,我着实难以支撑。”霍光状似感叹地言道。
张安世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霍光是说内朝
先帝建中朝,御丞相以下外朝诸官。
内朝也就是天子近臣,参赞决策。
如今
多少有些不同。
如今是霍光掌权
只看十月大朝前后,郡国上计诸吏往大将军长史与杜延年处走得多勤就知道,如今有何不同了。
如今,谁能影响决策
谁能影响霍光,谁就能影响朝廷决策
张安世自然也是属于霍光的亲信之人,但是,他的身份却有些尴尬。
光禄勋的确显贵,但是,权力上,不如卫尉有兵权,甚至还不及羽林令、骑都尉之流
霍光这番话
张安世不由紧张起来。
哪个人不喜欢加官晋爵,大权在握
霍光说:“朝中乏将军,子孺身无旁责,不知是否愿掌屯兵事”
张安世怎么可能不愿意
“愿为将军分忧。”按捺住兴奋的情绪,张安世强自镇定地回答。
霍光点头:“既然如此,仆明日即上书。”
“谢大将军”张安世郑重拜首。
无论霍光这个决定掺杂了多少目的,至少,他得到许诺
将军
霍光这是在许诺他次席的地位
霍光叹息:“理所当然之事,何必称谢”
朝中,能够排得上,又能让他安心简拔的除了张安世,还能有谁
“未言之前,仆尚忧君推辞此任幸好”霍光看着张安世,神色隐隐有些复杂。
他现在对谁都有些看不懂了。
不是对方复杂,而是他对自己没信心了
张安世默然。
理所当然
在霍光那一系烈的人事安排之后,他还敢去想自己理所当然应该是仅次于霍光的地位
张安世没有那么天真
同样十余岁便在未央宫生活的人,没有谁会天真
没有什么事是理所当然的
连皇帝都是如此
见张安世沉默不语,霍光如何不明白他的想法,思索了一会儿,他才道:“虽然将军须掌屯兵事,然,君仍兼光禄勋,宫殿掖门户之事,君仍需上心。”
张安世一怔:“仍兼光禄勋”
他本以为霍光会让自家人任光禄勋的。
看霍光的安排,如何能不明白他的打算
朝政事务,他不插事,但是,军权却得在他的手
霍家的子侄、郎婿,哪一个不是军中
张安世的惊讶让霍光微微眯眼,他没有否认,而是轻轻地叹了一下,才道:“君且再偏劳。”
听霍光这样说,张安世更惊诧了霍光的意思是他原本想换光禄勋现在却改了主意
“将军因曾孙”张安世终是问了出来。
事实上,他是肯定的。
除了那个皇曾孙,还有谁能让霍光改主意
张安世并不认为,霍光心中,能有比刘病已更重要的人
霍光不是圣人,也许会有私心。
事涉自己的利益时,刘病已肯定要靠后,但是,这不影响刘病已在霍光心中的重要性
至少,霍光不会为了自己得益而去牺牲刘病已。
张安世确信这一点。
若是连一点笃定都不存,他怎么敢跟随霍光
若是连刘病已都能被牺牲
那样的霍光就可怕了
对张安世,霍光没有隐瞒答案。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当真”张安世讶然,“为何”
为何会因为刘病已改主意
霍光勾起唇角,似笑非笑的神色意味深长:“也许是恐惧”
张安世瞪大了眼睛,随即就明白过来:“先帝”
霍光点头。
是的。
因为那个已经长眠茂陵的孝武皇帝
对那个皇帝的恐惧仍然根植他们的血液中
霍光如此;张安世同样如此
否则,他怎么会这么快就明白过来
张安世不敢置信地瞪着霍光:“何以至此”
那个少年像先帝
张安世不是没有见过刘病已,也不是不了解他
在他看来,那个少年与他的少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除了面对他时稍稍寡言一些,其它的心性都与一般少年毫无二致
爱玩,爱闹,喜欢刺激,凡事争先
那个少年会像先帝那样让他们恐惧
张安世无法想像。
“大将军过虑了”张安世皱眉劝道,“曾孙不是先帝对大将军,曾孙亦心有孺慕”
“先帝对人亦非无情”霍光拧着眉打断了张安世的话。
张安世无法反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对霍光道:“大将军是担心成骑虎之势”
大权在手,想放就身不由己了
霍光点头。
张安世却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霍光,那眼神,让霍光不由有些紧张。
“子孺”
“大将军”张安世应了一声,随即离座,走到霍光的席侧,重新坐下,对他低声道:“县官将有变”
霍光神色骤变,刚要斥喝,心中陡然闪过一个念头,于是,不过霎那,霍光便收敛了厉色,微微眯眼,看着张安世,道:“子孺竟如此直言仆甚觉惊诧”
张安世是明哲保身的性子,竟能这样直言相问
霍光一直以为,张安世虽然会一直站在自己一边,也不违逆自己的意思,但是,他也不要指望这位旧友能明确地说出什么来表明态度
张安世笑了笑:“若是曾孙家兄在,仆别无选择”
他说得相当无奈
这种事情只有成功,才不会是祸
张贺的态度在那儿,他还能与兄长反目不成
霍光的眉角轻挑,半晌才道:“的确”
有张贺,张安世还能如何
更何况,他已经做了相当的暗示了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再隐晦就没有意思了。
霍光伸手示意张安世靠近,自己也稍稍倾身,在他耳边道:“县官病情反复绝非幸事。”
张安世心中一紧,倒是没有什么深究的想法,只是点了点头,随即却是道:“既然如此,上仍当尽早移宫。”
建章宫不比未央宫,出入之禁稍驰,皇帝身边的动静着实难以掌控。
霍光自然也是如此想法:“我亦是此意。”
张安世不由挑眉笑道:“想必路寝人事,大将军亦早有安排也。”
霍光再次点头:“自然”
张安世在宫中,岂会不知相关事情,不过,他对此并不赞同:“大将军,恕我直言。”
“中宫毕竟姓上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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