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病已看得通透,或者应该夸赞他对诗书礼仪学得很好并不是没有少年情怀,也不是没有想过自己的妻子是何模样,只是,他更加清楚,適妻不是他能决定的。
如果他只是一个无父无母,更无祖辈在堂的男子,那么,他可以决定自己的適妻。
可是,他不是。
即使不说霍光,也有史家与张贺在,他们不会允许自己随意选择適妻的。
当然,如果他坚持,也可以不理会那些人,毕竟,史家与张贺都不是他的家长。
可是,他能不在意史家与张贺的意见吗
刘病已不认为自己可以不在意,因此,他只能不将適妻放在心上。
选谁都一样吧
对他都一样。
更何况,还有霍光
刘病已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是多么地尴尬。
那么,霍光会对允许他像普通人一样娶妻生子吗
那么,霍光会对他的婚事不置一辞吗
如果霍光真的不闻不问他恐怕根本不敢考虑这件事
何必连累别人更连累自己的亲人呢
刘病已忍不住苦笑。
兮君看着刘病已的神色从不以为然变到一脸苦涩,心中不由一紧,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任何不着边际的安慰都是徒劳的,最后,她还是沉默了,双手摸到纺专,便下意识地取了过来,继续晃到纺专,慢慢地绩线。
也许是纺专的声音惊醒了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刘病已,刘病已抬眼看向兮君,却不由一怔。
不知什么时候起,从飞檐下射入的日光洒在了兮君的身上,仿佛为她镀了一层金光,十二岁的女孩垂着头,避开刺目的光线,一手捻转纺专,一手抽着麻缕,神色专注,她身上锦绣袍服在日光下,真的流光溢彩,却丝毫不让人觉得刺眼,反而映得女孩格外地安详。
一见之下,刘病已的心陡然平静了下来,那些纷乱烦扰的思绪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他静静地坐着,看着直到女孩蓦然抬眼看向他的眼,而那双安详的眸子却盈着惊讶刘病已一惊,随后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他竟将手伸到女孩的脸颊边,几缕碎发就贴在他的手背上,泌凉如丝就像指腹下所触及的肌肤
“啊噢”刘病已不知所措地看着女孩,想出声,却半晌也说不出一个有意义的字来,只能支吾着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声音。
不知是不是惊惶之下,全身过于僵硬了,他的手一直没有收回一直贴在兮君的脸旁
兮君更是目瞪口呆。
面前的这个少年虽然活泼,但是,一向守礼。
她的年纪稍长之后,除非是为了逗她开心,他真的很少靠近她,就算是这样私下独晤,他也不会与她同席。
尤其是在
兮君不愿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轻轻晃了晃头,想将那些事情从脑海中甩出去。这个动作却让刘病已回过神来,倏地一下收回了手。
兮君不由一愣
她是皇后,除了妆饰容颜时会有人碰触她的肌肤,平常连她衣角裾边都没有人敢碰一下。
刘病已同样如此,偶尔,他会像之前那样握住她的手腕,却从不会碰她的脸
这几年只有刘弗陵碰过她的脸
那位少年天子,这几年,身体一直是虚弱的他的手哪怕在盛夏,也总是冷得像冰一样
兮君自己的身体也不好,尤其是前些年,前前后后接连大病,因此,手足也是常年冰凉。
刘病已的手却是温暖的
兮君不能不承认,这种感觉很特别
也许是这个缘故,当刘病已收回手时,兮君的心中竟升起了一些不舍的感觉。
很怪异
兮君定了定神,心中觉得不妥,便强自按捺下那些莫名的感觉,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一径地沉默了。
刘病已同样尴尬,也更加不知所措。
他太清楚自己的举动是多么地不对了
他更清楚,这个错误是不好声张的,因此,他张了张嘴,却终究是说不出请罪的话语。
“咳”刘病已清了清嗓子,“中宫,臣来此已多时”
他想告辞了。
不等他说完,兮君便抬眼看了过去,眼中闪动的神采透着复杂的意味,却让刘病已莫名地心惊,只能僵硬地移开眼,用生硬的语气将自己想说话说完。
“我该回掖庭署”
兮君没有应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中宫”兮君终于出声,语气却充满了不解与一丝她自己都没有发觉的不悦。
兮君没有发觉,刘病已却发觉了,不是因为他更敏感,而是因为方才话一出口,他自己便察觉了不对。
他何曾这般在寻常对话时称呼兮君为“中宫”啊
这不是明摆着他说错话了吗
兮君会不高兴
太正常了
若是以往,刘病已应该会顺势改口,或者一派“义正辞严”地为自己的错误辩解都是一个目的,让兮君开心一些。
这个女孩应该是开心的
可是,事实上这个女孩开心的时候还真不多
这一次,刘病已欲言又止,平素随口就能说出来的话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原因
刘病已苦笑。
自然是因为之前的失态了
在那样的碰触失态之后他又如何能若无其事呢
刘病已想告辞,并不是想将一切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是害怕了
他不敢再多想一下却不能不去想
于是他想离开了
也许不面对这个女孩会好一些
至少他不会这样心乱如麻
无论刘病已怎么想,兮君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将自己的意思表达了出来。
“小哥哥很少称我中宫”兮君平静地陈述了,却也用了很久未用的称呼。
那个很亲昵的称呼
刘病已忽然意识到,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兮君不再称他为兄而是直呼他的名
那是更亲昵的称呼
刘病已心中一紧,却是定定地望着榻上女孩,想看清楚她的眼她的心然而,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兮君的眼中蒙着一层名为困惑的颜色,遮挡了更深处的东西
刘病已再次出了神,专注地看着榻上的女孩,心中却是一片茫然。
他究竟在想什么呢
“我君长为中宫方为幸”沉默了良久,刘病已给了一个含糊的解释,但是,那的确是他的心中最真实的愿望。
他面前的这个女孩拥有的东西真的太少了
兮君愕然,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这不是刘病已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直以为,这个少年都很真诚地希望她幸福。
也只有他对她如此期望
霍光的确疼惜她,但是,她的那位外祖父,心中装的东西太多了妻儿都只有一丁点的份量何况她这个外孙
兮君垂下眼,唇角却忍不住勾了起来。
谁也不能否认,有人关心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气氛再次变得古怪起来。
虽然兮君在笑,但是,刘病已的心却忽上忽下的。
不对
有什么是不对的
然而,在这儿,他的思绪似乎很难能够理清楚只会越理越乱
幸好,年少的皇后没有再问什么,反而扶着凭几站了起来,转身穿过帷帘,似乎是往内卧的方向去了。
刘病已松了一口气,随即抬手,狠狠地挠了一下头。
自己究竟怎么了
也许是因为快要离开了
轻轻的脚步声入耳,刘病已连忙定了定神,望向重新走过来的兮君。
年少的皇后抱着一个不大的漆匣,脚步比平时稍快了一点,但是,并不显得很急忙。
将漆匣放到榻上之后,兮君才重新坐下,随后便将漆匣推向刘病已的方向。
“赠汝。”兮君说得很直白。
刘病已伸出的手一僵,又收了回来,抬头看向兮君,有些不解。
兮君轻声解释:“君何时出,我不知,亦不知君能否重来此先予君。”说着,年少的皇后又将漆匣推过去一些。
“不必”刘病已刚开口拒绝,就被兮君瞪了一眼。
“赠汝。”兮君不悦地重复了一遍。
刘病已只能接过漆匣,认真地道了谢。抱起漆匣,他才发现,此物的份理着实不轻。
兮君满意地点了点头,却又道:“君且一看,我亦不知所备有无遗漏。”
刘病已不愿再拂她的意,便顺从地放下漆匣,打开匣盖,却是被吓了一跳,差一点就将匣盖给扔了。
金
匣中铺了满满的金子,全是圆形金饼,每块上面上都印着一个“上”字。
刘病已知道,这种金饼与尚方署所铸的专门用于皇帝赏赐的金饼不同,背面刻着具体重量,一般都在一斤左右,可以直接用于交易。
皇后怎么会有这种
“我让私府铸此,十金。”兮君有些不好意思,觉得太少了,“再多汝不便携”
刘病已无语,半晌才点头。
兮君仍在低声解释:“我所有田宅都有簿记不方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