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如何,元凤四年的仲秋,刘病已在尚冠里有了一个家,生活中多了两个的表兄,虽然那两个表兄并不算热情,但是,的的确确让刘病已的生活平顺安稳了许多。

刘病已会知道这些,还是金安上登门道贺时才知道的。

金安上与刘病已的关系不及杜佗与张彭祖,加上他已经定下婚事,明年二月就要完婚,家中又无大人在堂,诸事都要他亲自操办,刘病已便没有人告诉他,本来想着日后再说,但是,金赏与金建尚是侍中,对宫禁的消息还是很灵通,因此,刘病已搬尚冠里没有几天,金安上便上门兴师问罪了。

还特地选了晡时登门。

因此,刘病已听到大奴禀报金安上登门,不由就愕然了。

这个时候登门作客,主人能不招待饮食吗

既然是待客,那饮食能简单吗

这样一来,食后该是什么时候了

他们可不是霍光、张安世那些贵人,可以不顾宵禁

这是要留宿

可是他与金安上的交情没有好到这个份上吧

无论如何,刘病已也不能把金安上拒之门外,只能一边吩咐奴婢精心备食,一边迎出门去。

毕竟是好友,两人从门口到北堂这一路下来,便已经是笑语不断了。

在堂上分主宾坐下,金安上看了一眼堂下的婢女,便对刘病已道:“我稍后即辞,不必备食。”

又不是真的有什么大过结,不过就是借机闹一通,见好就收才是应该的。

再说,刘病已方才的不解与小心翼翼已经让金安上的心情好多了。

堂下的婢女抬眼看向主人,见刘病已颌首才连忙退下,往东院去传话。

见刘病已的奴婢如此进退有矩,金安上不由露出一丝羡慕,随即便向刘病已打听奴婢的来历。

他是知道刘病已的情况的,他可不认为,凭刘病已的那些家赀就能买到这样的奴婢。

刘病已也没有隐瞒:“乃张令所赠。”

张家的

金安上没话说了。

张家是自张汤才显贵的,但是,往上数,虽然秩位不显,却也是仕宦之家,张汤的父亲就是长安丞。

张汤做了七年的延尉,七年的御史大夫,除了皆所得奉赐,并无其它收入,而且,张汤还是喜欢与天下名士大夫结交的,花费甚大,即使如此,张汤死时,也有五百金的家产。

家产是诸子均分的,张贺不是后子,但是,分户析产时,却是仍然有他的一份的,其中就包括奴婢。

像张家这种人家的奴婢,多是世代在其家为奴婢的,自小就被教养,行止格外有规矩,与官婢相比也不差多少。

“掖庭令待君甚厚”沉默了好一会儿,金安上还是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

刘病已正在问他婚事准备得如何,却乍然听到金安上这样说,不由愕然,随即就翻了一个白眼显然,金安上刚才根本没有听他说话。

不过,刘病已并没有因此不悦,反而有些好奇了:“奴婢不易寻”

金安上摇头:“易寻”随即撇了撇嘴,又道:“如君家之奴婢不易寻”

奴婢

活不下去的,或者想着别的心思的,愿意当奴婢的人从来都不缺,但是,想要合心的就太不容易了

金安上抱怨:“奴尚可,婢”只是说着,他就忍不住上火,“只会歌舞奏乐,连纺绩都不通我是寻婢女,不是寻伎者”

刘病已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道:“是否君未表明意”

“我所见会注者皆云难寻。”金安上摇头,说着,他便把自己的要求说了一通。

刘病已开始还笑,越听越觉得不对,到最后,却是哭笑不得了。

金安上的要求太高

金家是匈奴之后,还是俘虏,金日磾早逝,金安上的父亲金佗死得更早,自然没有什么身家可言。原本没有分户,好歹是列侯之家,有家丞等管事,又有霍家的媵人,也算过得去;分户之后,金安上一个过日子,也算将将就就了。但是,现在,他要娶妻了,哪里是能将就的事

要懂规矩,能做事,到家就能上手的

金安上自认为要求不高,但是,事实上他的要求真的是很难办的到的

能做事倒是不难,但是,事情不是那么好做的必须懂规矩才能把事情做好做不好又谈何上手呢

这就麻烦了

金安上虽然无官无爵,但是,他结交的都是有官爵的人的子弟,他所谓的规矩自然也是官者、爵者之家的规矩

会沦落到要去当奴婢的人,有几个能懂这样的规矩

而且,会只管撮合交易,哪里能管这么许多即便有那种会调教人的会,也多是为高第显贵之家调教的,根本不会理金安上这种小家小户的交易。

刘病已很诚恳地建议:“君何不先置奴婢,后亲自教训亦可待少君”

何必非要已经教出来的奴婢自己调教也可以吧

还省钱

如今,刘病已已经真切地认识到钱的价值了

金安上摇了摇头:“吾妻非长嫂之类出身。”

他不是金赏,有列侯的爵位在身,自然是可以娶出身较好的女人。

他与金赏只是从兄弟,而且,他们是匈奴人,与一般的降将不同,他们是俘虏之后。

这样的他能娶到出身多高的女人

金家的人口不多,金赏又是厚道人,对金安上不比金建差多少,对他的婚事也是极用心的,但是,有些事情,并不是用心就能改变的。

他将要迎娶的那个女子与他的身份差不多,有一个身份高贵的祖父,但是,父亲却只有民爵,家中也没有太多的财产。

指望那样的女子调教奴婢

金安上想想都觉得不可能

金赏倒是提过,从自家给他一些奴婢、私属,但是,他不是金建,再者,如今也不是只有他们兄弟,堂上还有两位嫂子啊

后来,金赏也说过让他把奴婢送来,为她调都,可是,金家如今得用的都是霍渺君带的媵人

所以,金安上这几月真的烦得不行了。

刘病已无话可说了。

很显然,他能想到的,金安上都想过了。

“唉”金安上拍了一下凭几,随即就站了起来。

刘病已也跟着起身,金安上正要告辞,又想到什么,却是问刘病已:“曾孙如今以何为生”

刘病已一怔,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君乏财”

金安上苦笑,见刘病已要转身,连忙拉住他,一迭声地解释:“我不缺钱”

他的父亲虽然早逝,却也是黄门郎,金日磾更不是会亏待侄儿的,后来,金赏主持分户,也是极公道的,虽然比不上那些豪门大户,但是,金安上手上实实在在有不少家赀。

刘病已想了想,也知道金安上所说不假,便没有再问,只是好奇地看着他。

金安上叹了一口气,弯下腰,在他耳边道:“曾孙莫非打算只凭田宅而生”

刘病已不解那还能如何

见他如此,金安上只能摇了摇头,说出实话:“曾孙没有打算入仕”

刘病已惊诧地看着他入仕

他入仕

哪个皇帝能容忍啊而且,这种事,是他有打算就有用的吗

刘病已对此很清楚他可以任性,可以随心所欲,但是,在很多事情上,他没有选择

入仕这种情就是其中之一

张贺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霍光也没有说过

仅此,刘病已就知道,自己不会入仕的

摇了摇头,刘病已就算答过了,也没有放在心上,随口说了一句:“君若有此意,不妨请于秺侯。”

金赏是天子幸臣,又是霍光的郎婿,给从弟安排一个吏职,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金安上眨了眨眼,叹了一口气:“君不知”似乎是顾忌,金赏看了看刘病已,并没有说什么。

刘病已怔了怔,随即,脸色就有些难看了。

他大概能想到金安上想说什么。

他是孤身一人所以不明白他的烦恼

主人不自在,客人也自觉失言,自然不会再说什么。说了几句干干的客套话,刘病已便将金安上送出了门。

回到堂上,奴婢已经奉上了食案,麦饭与甘豆羹的香气迎面而来,刘病已本就饿了,这会儿更是疾步过去,没有坐下,便抓起竹箸。

也许是注定了,刘病已今天不能好好用食。

刚咽下第一口菜,刘病已就听到堂下传来大奴的禀告:“关内侯王君谒”

大奴的话还没有说完,刘病已已经听到王奉光在前院高呼:“与我饮”

刘病已瞪大了眼睛,那名大奴本就不敢抬头,这会儿,头垂得更低了。

刘病已也没空与自家奴婢计较,急忙搁箸起身,匆匆赶往前院,只见王奉光抱着一只铜尊,满面通红,正与几个苍头周旋。

“曾孙”看到刘病已,王奉光立刻奔了过来,似乎是想要抱他,但是,又舍不得扔手中的铜尊,最后只能将头搁在他的脸上。

刘病已本想推开,但是,耳边隐约的呜咽声让他改了主意,甚至摆手让王家的苍头不必靠近。

王奉光竟然哭了。

注:会,就是侩,指交易的中介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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