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为何有此忧”

兮君抬起头,看着刘弗陵轻声询问。

这一次,兮君没有再摆出应有的恭顺姿态,神色极为郑重。

既然刘弗陵已经承认自己走投无路了,那就好好地与她分辩清楚

让她惦量清楚

听到兮君的问题,一直盯着她不曾移开眼的刘弗陵并没有丝毫地不悦,相反,他因为欣喜而稍稍振奋了精神,也因此而更加愉悦了。

那种振奋的感觉,他已经很久都不曾有了。

就如兮君了解刘弗陵一样,刘弗陵对自己的这个皇后同样很了解。

若是不了解,他怎么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冲皇后发火

不过是笃定了,兮君绝对不会在霍光面前多说一个字

只要兮君不多说,霍光终究也不会对他再如何厌恶了,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当然,他的皇后不多说,并不是对他的关心与维护,只是不愿让霍光为难

刘弗陵更清楚,兮君并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如果她知道某件事与她无关,那么,她多半是不会对这件事多关注半分的。

自然也就更不必说,会不会有追问其中的根由之类的举动了。

正是因此,刘弗陵才会欣喜。

既然她肯问了,自然也就意味着她在考虑自己之前所说的话了。

绝望之中看到了一丝希望,刘弗陵怎么能不欣喜

“陛下”

见刘弗陵一直不开口,兮君不由皱眉,轻声询问。

刘弗陵镇定了一下心神,又斟酌了一下才道:“颀君以为,朕不当有此忧”

兮君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刘弗陵。

刘弗陵也没有真的想要她回答自己,见她不语,便笑了笑,又振作了一些,对兮君道:“大将军不喜朕。”

兮君垂下眼,轻声反驳了一句:“陛下所言过矣”

无论事实如何,霍光都是不会承认的,兮君当然更不会承认。

这种事情是可以宣诸于口的吗

刘弗陵比兮君年长,自然更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听了兮君的反驳,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却没有附和着改口,反而道:“朕知大将军为何如此朕无怨”

兮君欲言又止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这位天子比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再说那些无力的反驳,有用吗

兮君低下头,心中暗暗叹息。

霍光的确不喜欢今上

对县官,霍光的耐性一向都很有限

尤其是元凤三年之后

明明今上已经加元服了,可是,关于亲政之事,霍光连提一提,装一装样子都没有

霍光不提,举朝上下

元凤三年

兮君若有所思地抬头,看着刘弗陵,轻声问了一句:“陛下以为为何”

平静的语气听不出丝毫的情绪

刘弗陵皱了皱眉他的皇后又开始与他拉开距离了

“为何”

刘弗陵强迫自己收回飘远的情绪,苦笑着反问了一句。

兮君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等他继续往下说。

刘弗陵闭了闭眼:“缘由甚多”

兮君轻轻眨眼,看着天子,神色更显困惑,却仍然没有说话。

刘弗陵苦笑,用自嘲的语气道:“朕之生,既不为大将军所喜”

兮君一怔,随即垂下眼,轻声慢语地反驳:“大将军乃先帝宿卫之臣,岂会不喜陛下之生”

有子即有福,哪有忠臣不喜君主有子的

对兮君的反驳,刘弗陵淡淡地一笑,神色也黯然了许多,垂着眼,没有什么精神地苦笑:“朕乃皇太后孕十四月所生,先帝即诏,以朕所生之门为尧母门”

兮君一怔,半晌都没有回过神,脑子里全是“十四月”三个字在不断地盘旋。

“皇后皇后皇后”

“陛下”

刘弗陵频频出声相唤,终于让兮君回过神来。

“皇后所思者何”刘弗陵皱着眉询问。

上官嫱不是易惊易怒之人,可是,方才她的反应太大了一些

兮君摇了摇头,半晌无语,直到刘弗陵再次出追问,才犹豫着问皇帝:“陛下可怨云陵”

她想起了义微曾经说过的话。

刘弗陵不由一怔。

可怨云陵

弱冠之年的天子下意识转头向北方望去,入目的只有殿内的玉帛之饰,但是,刘弗陵却仿佛看到了甘泉山

几乎是一瞬间,征和二年,被他的母亲抱在怀里的惊惧顿时在刘弗陵的心里浮出。

恍惚中,刘弗陵似首听到母亲歇斯底里的声音

他的母亲是那么的恐惧啊

殿中内室的他又怎么会不恐惧呢

刘弗陵咬了咬舌尖,直到口中涌出腥味,他才慢慢地开口:“如何怨”

兮君默然,随即就听到刘弗陵轻声询问:“皇后呢皇后可怨如汝考汝祖”

兮君不由一怔,却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不怨的

有什么可怨的

她的父亲与祖父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吗

是的他们将她送入了宫,可是,除了想借外戚之名、外戚之势,他们也未尝不是认为,让她成为皇后对她也是最好的

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啊

谁能说不好

况且,当时,以她身后的家世、权势,宫中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有什么可怨的

事实上该问的是他们怨不怨她才对

当时在外家与父家之间她的回避其实已经是选择了。

她选了母亲的家族

上官家中外宗族俱灭他们可怨她

兮君在心中自问。

“君既不怨,我何怨母”刘弗陵低声反问。

如果没有他的母亲,他能成为大汉天子吗

哪怕他的母亲有错可是她有别的选择吗

垂垂老矣的天子,温和慎重的皇后,德高望众的太子

他的母亲算什么

天子宠姬

听着十分动听,但是,很稀罕吗

他的皇考没有多少子男,但是,宠姬何曾断过

王夫人、李夫人、尹婕妤、邢娙娥

王夫人得幸之时,宗族尚穷;李夫人出身倡家,身后不久,兄弟被族

他的皇考从来都不是多情之人

至于亲子

刘弗陵失笑。

如果当初他不是孕十四月而生,他的皇考会多看他一眼吗

除了卫太子他的皇考何曾将他们这些儿子放在心上

仅此一桩,他能对他的生母有什么怨言吗

刘弗陵向北望着,轻笑叹息,半晌才道:“我乃皇帝有何可怨”

无论如何,他得了至尊之位

有幸若此,他何必怨尤

刘弗陵看向兮君,眼中一片郑重。

“我不怨先妣,亦不怨大将军”刘弗陵再次宣言。

兮君不语,看着刘弗陵,等他的下文。

刘弗陵微微昂起头,慢慢地言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大将军不喜朕,乃其所禀。”

兮君看着刘弗陵,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从元凤元年开始,她就没有再见过这样的天子了

通透,清冷地看着一切,面对一切

值得庆幸吗

她还能见到这样的刘弗陵

兮君低下头,闭上眼,心中盈满了复杂的滋味。

刘弗陵的右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左手,好半晌,他才再次言道:“朕不怨,却非不忧大将军所欲”

兮君抬起头,眼中一片清明,不见丝毫的情绪。

刘弗陵微微抿唇:“去岁十二月,丞相敬侯薨。皇后可知”

兮君点头。

朝堂大事,后宫亦是有所闻的,何况丞相薨这种事

刘弗陵淡淡地道:“今岁已四月。”

兮君垂眼,眼神微闪。

“丞相府至今无主。”刘弗陵很平静地陈述。

兮君点了点头,心中若有所思。

“按例,御史大夫当迁丞相。”刘弗陵轻语,兮君点了点头。

她也听说过这个惯例。

比如王就是在田千秋薨后立即迁为丞相的。

可是这一次

御史大夫并非无人在位啊

兮君不由皱眉,有些想不明白了。

“御史大夫敞。”刘弗陵慢慢地陈述,“华阴人,初给事大将军莫府,为军司马,迁为搜粟都尉,再迁大司农,后代宜春侯为御史大夫。”

兮君更觉得奇怪了。

既然是霍光的幕府出身,又历公卿之官,自然是霍光的心腹了,怎么会如此呢

当年,王并非霍光亲信,田千秋薨后,还是即日代为丞相,封宜春侯

兮君对霍光是很了解的。

她的这个外祖父是极护短的,更不会为了名声,就刻意压制亲信的官位

正是如此,这个情况才格外的不正常

刘弗陵犹豫了一下,才轻声道:“元凤元年,故稻田使者燕仓以上官桀等反状告敞。敞未言,移病卧。燕仓遂告谏大夫,即今之太仆,太仆即告大将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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