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嗣”

兮君喃喃自语,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她完全没有想到

霍光居然会如此直截了当地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其实,兮君是想得太多了。

事到如今,霍光会顾虑的事情仍然有很多,但是,绝对不包括已然不能起身的皇帝

自从上个月,在见霍光时吐了血,刘弗陵便彻底病倒了。当时,他昏迷着,滴水不进了数日,少府太医倾尽全力,才好容易把他的命抢回来,但是,自那以后,他的病情就没有再好转过

这样的状况,霍光怎么可能把刘弗陵当成什么心腹大患呢

不过是因为刘弗陵是天子,一旦他真的做了什么,又想法传出寝殿,霍光即使权势再大,也终究不好处理

霍光只是不愿再有麻烦。

因此,很多事情都不与兮君明说的霍光,这一次,很干脆地把话挑明了。

见兮君仍然一脸的惊讶,似乎并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霍光挑了挑眉,轻笑着再次重复之前说过的话:“中宫在县官自不会托予他人。”

这一次,兮君明白了。她垂下头,轻声道:“若上有诏当如何”

霍光的神色淡了一些,颇有几分漫不经心地道:“县官寝疾,岂有遗诏”

尽管心理已经有了一定的猜测,兮君仍然不由一惊。

宫禁之中,哪怕是至尊,都很少会把话说得很透彻,很多时候,都需要听的人费心揣摩其中真正的意思。

今天,霍光的话尽管还不是十分的直白,但是,话中的意思却是不需要揣摩就能明白的

皇帝没有遗诏。

霍光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至于其中的各种细节

比如,遗诏的内容,如何处理遗诏、谁处理遗诏

他都不关心

兮君垂下眼,半晌才道:“大父遗诏亦未必不合大父之意”

皇帝的遗诏

还有比这个更会让继嗣者不被置疑的吗

兮君低声道:“上寝疾已久”

不要说天子就是寻常庶人,哪怕家中赀无一金,也会先将自己的后事安排吧

就是没有家赀,总要置后吧

刘弗陵不是暴病,不是意外而卒

全天下都知道,皇帝已经病了几年了

这样的情况难道那位天子就能什么都不考虑

谁相信

好吧就算刘弗陵年轻,不甘心认命,根本不考虑置后之事,难道大汉的公卿百官也都不考虑

大汉难道只是今上的大汉

孝文皇帝即位,有司便建言早立太子

今上病重已近两年,居然没有一个人为此进言

难道说所有人都认定了这位天子肯定没事

谁相信

兮君抬眼看向霍光,眼中满是困惑。

她能想到这些难道她的外祖父反而想不到

也许刘弗陵想立的人与霍光完全不同,但是

这么一点小事并不难解决啊

兮君越想越觉得奇怪,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

她的外祖父究竟是什么想法啊

听着外孙女不甚明白的话语,霍光却笑了。

“遗诏所立”霍光轻笑,“众臣议立自是不同。”

兮君一怔。

虽然并不明白霍光说的“不同”究竟是什么,但是,兮君却弄清楚了一点霍光根本不想用遗诏立其属意的人选

可是为什么

又皱了皱眉,再看了看霍光似笑非笑的神色,兮君很谨慎地闭了嘴,没有再追问下去。

一时想不通,她可以慢慢想

反正,就算皇帝真的想写出一份遗诏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做到的

“我知也。”兮君低声应了一句。

见兮君应了,霍光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而问起兮君在帝寝的起居是否如意,又问了兮君的身体现在如何等等,兮君也一一答了。

北宫离未央宫并不远,霍光又是抽空出来的,自然也没有费事绕道,直接越了驰道,因此,祖孙两人闲话了一会儿,车便已经进了北阙。

虽然霍光的权势甚重,但是,乘车入宫门尚可毕竟有田千秋的先例在入禁门就不可能了只有帝后才有资格在禁中乘车的霍光也一向不愿在这种事逾矩,不过,今日,兮君在车上,霍光也不能让皇后在禁外出现,因此,入宫之后,他便吩咐冯子都往掖门去。

寻了一处不起眼的掖门,冯子都又安排了一通,才领着倚华到车户旁禀告。

兮君下舆,向霍光低头致礼后,便领着倚华进了掖门,有倚华在,也就不虞道路之事了。

掖门外,霍光却站了好一会儿,目光始终注视着兮君离开的方向,让冯子都不由奇怪。

“吾君”又等了一会儿,冯子都忍不住唤了一声。

霍光没有看他,神色也没有变化,不过,他轻轻地说一句话:“中宫问我,为何不用县官遗诏立嗣。”

冯子都一怔,下意识地反驳:“不妥。为人后者为之子且”

话没有说完,冯子都便回过神来,连忙肃手低头,不敢出声。

这些他都懂,他的主人能不懂吗

何必他多言

霍光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中宫仍当学礼。”说着便进了掖门,随即就有一队郎官上前护卫。

冯子都没有跟着霍光进掖门,转身就上了马车,驱车出宫。

宫中皆知帝后不睦,因此,皇后在帝寝侍奉了一个月,所有人都暗暗称奇,也正是因此,兮君一出去就大半天,也没有几个人奇怪。

难道不让皇后散心吗

因此,当兮君有些忐忑地回到温室殿时,她才发现,根本没有人敢多问她一个字。

她毕竟是皇后,是小君。

尽管这位皇后一贯温和,但是,谁又敢真的去试一试皇后的心性究竟如何呢

事实上,连刘弗陵也没有在意兮君的外出不是不在意,而是因为他之前服了药便睡着了,直到兮君返回,也没有醒。

往帝寝走了一趟,出了内卧,兮君便在内户外驻足,思忖了好一会儿,才对身边跟着的倚华道:“宦者终是男子,侍奉多有不足,诏掖庭调宫婢上殿侍使。”

倚华一怔,并没有立刻应声,反而犹豫地劝了一句:“大将军前有令”

倚华说的是那道“禁内后宫皆不得幸上”的命令。

兮君看了长御一眼,神色十分古怪,半晌才道:“上今如何幸”

刘弗陵如今连清醒的时间都少得很

兮君嘲讽地笑了笑:“我何以言宫婢宫人何人愿来”

在禁中、后宫侍使与在帝寝侍使完全不同。

一般来说,自然是在帝寝侍使的身份更高一些,也有的是人愿意来,但是,这会儿,只怕没有哪个宫人会愿意来的。

皇帝崩,除非有诏,否则,近臣皆须守陵;后宫之中,皇太后移驾长乐宫,诸侯王母可之国,其他女子同样也只有帝陵一个去处。

连郎官与后宫女爵都是如此,那些曾经近身侍奉皇帝的宫人又如何例外

当然,她们比后宫幸运,仍可以嫁人,但是,谁愿意在荒凉的帝陵虚耗青春

倚华没有再多说什么,低着头应了一声:“诺。”

宫婢不比宫人,皆是年长已婚之女,若是真的受幸,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这个道理,兮君明白,倚华明白,刘弗陵如何能不明白因此,当天晡时,醒过来的天子看着新调来的宫婢,脸色极其难看,瞪着自己的皇后看了好一会儿,才疲惫地摆了摆手。

他是真的无可奈何。

尽管如此,等到皇后侍奉用膳时,刘弗陵仍然轻声对皇后说了一句:“皇后甚善”

兮君没有接话,又举箸挟了一份菜,便退到一旁,让宫婢继续侍奉。

此时此刻,刘弗陵纵然有心,也无力再与兮君计较了。事实上,还没有吃几口,刘弗陵便推开了宫婢,示意侍臣撤去食案。

他是吃不下,也不想吃了

兮君已经在殿上侍奉了一个多月,自然知道刘弗陵的情况,因此,也没有多劝,便让宦者撤了食案,倒是让新来的宫婢吃了一惊,不过,当着帝后的面,宫婢们再吃惊也不会多说一个字的。

等刘弗陵服了当天的最后一剂药,兮君便领着中宫诸人离开天子内卧,返回自己临时起居的侧殿。

因为刘弗陵的重病,帝后二人虽然疏离依旧,但是,到底不会再有什么让人心惊的冲突了。

日子就这么平淡地过去。

除夕、立春、朝会

几乎是一转眼便到了二月,兮君几乎要将霍光的那些话都给忘了。

也许是春暖花开的确宜人,仲春时节,刘弗陵的精神也好了很多。

这一日,用了昼食,等着服药的时候,刘弗陵让人开了窗,倚着凭几默默地看着窗外。

兮君坐在床边,把玩着自己腰间的玉饰,安静地陪着。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就听到了刘弗陵的呢喃低语,她不由诧异地抬头,却见刘弗陵也看了过来,带着一丝虚弱的笑容对她道:“皇后朕欲闻黄鹄歌”

兮君一怔,却明白了这位天子方才呢喃的是什么。

“唼喋荷荇,出入蒹葭;自顾菲薄,愧尔嘉祥。”

这位天子自作的黄鹄歌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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