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王不可以承宗庙”

霍光的眉角轻挑,随后,又慢慢地将外孙女的话重复了一遍,仿佛是在思索这句话的意思。

兮君紧紧地抿住嘴唇,不敢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

刘弗陵的请求,她没有忘,但是,刘病已曾经说过的话,她同样记得一清二楚。

关系着自己的未来,她不能不分出轻重。

霍光的确是在思索,但是,他也没错过兮君紧张的神色。这让他的疑惑稍释,也让他的唇角不经意地勾了起来。

“中宫甚忧广陵王承重”霍光轻声反问。

兮君的拒绝其实就是在表明她的忧虑。

兮君点头:“广陵王乃皇帝之兄。”

她并不笨,刘弗陵又病了那么久,她早已将刘病已当初的提醒反复想了很多遍,可以说,她现在比刘病已想得更透彻。

若是广陵王嗣位,她这个皇后恐怕连孝惠皇后当初的待遇都不会有

再不济,孝惠皇后也是孝文皇帝之嫂

她呢

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儿了,兮君就不打算在霍光面前隐瞒什么了。

“我不大父欲立何人,然广陵王不可我不愿重蹈覆辙”兮君很认真提出自己的要求,霍光也没有在意,神色平静地听着,兮君止了话音,他便点头说了一个字。

“可。”

听到霍光的声音,兮君正要再说什么,却忽然恍悟霍光已经应了自己了。

“大父”兮君仍然有些不敢相信。

霍光无声地微笑,随即便站了起来,对兮君:“平陵之事,尚赖中宫言之。”

兮君低下头,轻声应诺,心里却感觉不太舒服。

仿佛是交易一样

或者

兮君心中陡然一惊。

霍光是在警告自己不要真的惦记之前对皇帝的承诺吗

抬头看了一眼已经退出西厢的霍光,兮君又默默地垂下眼,并没有再出声说一个字。

好一会儿,兮君才轻声道:“简何如”

霍光究竟打算将刘弗陵的陵墓“简”到何种地步呢

在西厢侍奉的众侍御都沉默不语,并不是没有听到皇后的疑问,而是没有人敢对这件事说一个字。

他们是奴婢,他们的命再贱,他们自己总是珍惜的

中宫侍御扶皇后进西厢时,倚华没有跟进去,而是低着头在西厢候着,直到霍光出来时,她才抬了一下头,霍光似有所觉地看了她一眼,却什么都没有说,径直走到了刘弗陵的床前,轻声道吩咐:“沐浴。”

大丧,肆师大渳以鬯筑鬻。小宗伯掌大肆以秬鬯渳尸。

其实就是以煮香草,为死亡沐浴。

霍光吩咐之后,早已等候在殿下的东园属令便上殿为天子沐浴,随后,让天子唅以珠,又缠上十二重的缇缯,再为天子穿上以黄金为缕、以玉为襦,如铠状的敛衣。这种敛衣,腰以下以玉为札,长一尺,广二寸半,为柙,下至足,亦缝以黄金缕。此外,还有要将天子的衣服全部用上。

这些都是定制。有霍光与百官在,大丧之事并不需要兮君操任何心。

所有的事情都是依礼、依制而行的。

只需要忽略御史大夫寺忽然公布了一道诏书。

诏书很简单,只是说今上体恤民力,故作初陵,令流水而已。此外,石椁只要广一丈二尺,长二丈五尺,无得起坟。陵东北作庞,三丈五步,外为小厨。最后,还要求裁足祠祝,万年之后扫地而祭。

虽然这道诏书来得古怪,但是,今上一直没有定初陵,这种诏书一直没有颁下,也是可以理解

总之,并没有人对这首诏书多置一词,也没有人因为这首诏书而上书公卿百官就仿佛根本不知道这么一道诏书一样。倒是让杜延年虚惊了一场。

“甚奇。”

有些话,杜延年也不好对别人说,正好张安世奉霍光之命来尚书台,他便拉着张安世说了一通。

张安世对大丧并不关心,不过随口应了杜延年一句:“有无诏书,皆三公典丧事。”

总而言之,有没有那道诏书,丧事如何办,不都是霍光作主吗

说白了,公卿百官谁又真的一心向刘弗陵

今上无子,如今以皇后至尊,而那位十五岁的皇后是大司马大将军的外孙,而且,又无家族可依。

谁看不透

为了一个已死的皇帝去跟当朝权臣作对

更何况,霍光又做错什么了

杜延年也不是不明白,又是经手过云陵的,听了张安世地话,他便忍不住轻笑。

“嗯”张安世有些奇怪,“怎么了”

“将作大匠甚苦。”霍光脱不开身,因此,如今掌着尚书事的正是杜延年,所以,各方面的事情,他都知道一些。

张安世好奇:“大将军不是有令,权且只营方上”

不就是挖坑,夯土吗

对营陵事,杜延年比张安世知道得更清楚一些,随手比划了一下:“方中需有炭苇等下里物,最后还要有沙填墓道。”说着,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张安世道:“今,用度皆不足”

张安世一怔,随即也失笑上未立初陵,将作大匠寺与东园署都不可能预作准备,如今,匆忙行事,如何能足够

不过,张安世也刚办过丧事不久,自然也知道一些,不由就问:“市中当有。”

杜延年冷笑:“有然赀较大丧前已值三番。”

将作大匠为什么上书

如果只是市易,根本不需要上书

上书是因为长安城中的丧葬之物,在天子崩后的短短三日之内,价值就升了三倍

而且,还在继续涨

张安世不由一惊,随即便摇头:“大将军岂肯”

他们都清楚,霍光是不可在刘弗陵丧事上如何用心的

多花钱

为茂陵增置什么还差不多

杜延年耸肩,想了想,便学着霍光当初的语气,把霍光的原话说了出来:“上素体下,岂愿为死事而费重矣”

杜延年的语气十分沉重,但是,眼中却掩不住笑意。

张安世也忍俊不禁。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张安世便打算离开尚书台。

他会来尚书台,不过是因为霍光不放心杜延年一个人处理奏书,特地叮嘱了他一句。如今,见杜延年还能应付,他也就不想掺和了。

杜延年送他出去时又想到一件事,低声道:“何时可撤警”

这都已经快一个月了

宫门、城门都不开

张安世脚下略停了一下,仰头看了看天,低声道:“按制,皇太子即皇帝位后,方遣使者诏开城门、宫门,罢屯卫兵。”

杜延年没有经历过大丧,听到这话,不由目瞪口呆,半晌才道:“皇太子何时定”

今上无子,何人嗣位,总是要议的,可是,一直都没有消息

张安世挑了挑眉:“大将军未言可。”

杜延年不由诧异:“已议”

他怎么不知道

难道他在这件事上不能进言

杜延年有些想不通了。

张安世皱眉:“只是大将军、君侯、御史大夫与宗正稍议。”

杜延年点了点头,随即便好奇地问了一句:“彼等皆言何人”

张安世既然那样说,那么,肯定是丞相他们提名某个人选,霍光才能“未言可”嘛

张安世挑了挑眉,神色也有些古怪。

“广陵王。”他慢慢地言道,“宗正言,当立广陵王。”

杜延年不由愕然,半晌才道:“宗正果然方正”

如今的宗正是之前拒绝娶霍光之女的刘德。在当了一年的青州刺史之后,元凤三年,刘德再次被任命为宗正。

张安世失笑:“方正不过是但求无过。”

刘德要真的是刚正不阿的性子,霍光会让他当宗正

议立何人

这种事情是刘德能决定的吗

提名广陵王固然不合霍光的心思,但是,广陵王却是不能不提名的。

而且,对广陵王的提名,霍光的未置可否,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了。

接下来端看有没有能领会意思

杜延年也不笨,立刻就明白了张安世的意思,随即便挑了挑眉:“大将军命将军前来,可是彼等议后之事”

张安世点头,挑眉轻笑,拍了拍杜延年的肩:“君且辛苦。”

杜延年翻了一个白眼。

这个关心可真是情、真、意、切

张安世笑了笑,与杜延年别过,便向禁中走去,打算跟霍光复命。

因为所嗣未定,没有丧主,刘弗陵的丧事也不好办,因此,沐浴、饭唅、设冰之后,丧仪便中断了,至今,刘弗陵仍然停床在清凉殿。

霍光不能离得太远,最近便一直都待在承明殿。

张安世是直接往承明殿去的。不过,刚进金马门,张安世便被告知霍光在宦者署见大司农。

张安世有些奇怪,不过,宦者署就在金马门旁边,并不是什么机要之地,霍光在那儿见大司家显然也不会是什么机要之事,张安世便直接走了过去。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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