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钟遭她恫吓,并不惊慌,也未因她的无礼而流露出任何不满。
刚想说些什么,目光无意识间,落到莲庆握剑的手上,不由得皱了眉头。
那双手,与他在大周宫内见过年纪相仿的少女的手大不相同。
一般,只有军中将士,才会练就这样一双虎口处积着层厚厚老茧,指骨关节粗—大的手。
不仅如此,她的十根手指头关节部位,甚至遍布血痂,有新有旧,裸—露在外头,并没有刻意包扎医治过。
似乎,由于先前袭击那名刺客时用力过猛,她手上那尚未完全结痂的伤口,又因此崩裂开来!
猩红的血水,顺着剑柄纹路向下滑落,一滴一滴,打在墨绿色的草叶上。
看到这儿,凰钟眼中的情绪,开始变得有些复杂,抬眼看向她,表情意味不明。
下一秒,眸色突变——
……
……
眼底,仿佛瞬间生出了一万船星河,载满整座人间的光明,所有的光明,最终,汇聚成一颗圆亮的水晶珠子。
接着,珠子哐的一下摔落在地,溅起一片,摄人心魂的巨大白光。
从被拦下的那一刻起,莲庆一直保持沉默。
握剑的双手,也一直维持在一个角度,就此僵持,并没有打算让步。
然,当她不慎抬头。
双方四目相接的那一刻,脑海里面,当即警铃大作!
“……你!”
全身气力,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莲庆身子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倒在地。
昏过去那一瞬间,她笑了。
只是,笑容里头,却含有一股子浓浓的自嘲意味。
打死她都没想到。
眼前,这个病弱贵族少年,竟也是一名修行者!
还是一名以意入境的念师!
又大意轻敌了啊!
是受的教训还不够吗?
莲庆闭上眼,无穷愤怒!
……
……
“殿下为何?”荆轲云不解。
“此女双目猩红,眼圈青黑、面色寡白、体内应该曾大量失血并积有多处内伤。适才对敌时,她已是强弩之末。吾用念力暂时护住她的心脉,否则,只怕她性命危矣……”凰钟低头看了眼昏倒在地的莲庆,道。
他右手负于身后,夜色深深,掩去了他灵力耗光后,苍白的面容。
只不过一眼,这些日子以来积攒的灵力,竟然一扫而空。
看来,这身子的毒性……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殿下仁德,乃万民之福!”
“可此地荒郊野岭,这妖女来路不明且一身功法霸道无双,观其应不会修行,却能凭诡计杀害一名通绿境修行者,恐为魔族中人!”
“魔族逆天而行,人人得而诛之!方才这厮还用剑指着殿下,简直大逆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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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故而小的以为,此女不可留,请殿下立斩此女!”
说话的人,是与凰钟自小一块长大的近侍青啸,虽生的面目文弱,一出口,却是十分狠毒地要杀人灭口。
“青啸小儿,此女刚刚不顾自身安危救了殿下,于我等有性命大恩!尔休得在此胡言妄语!”荆柯云闻言大怒,狠狠叱道。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将军,小的也是为了殿下安危着想!”
“汝要杀她,先杀吾!”荆轲云顾不得身上鲜血汩汩,强行举起剑,向前快走两步,立于莲庆身前。
“吾为殿下,要取此女性命,将军此举……意欲何为?”青啸幽幽提醒道。
他的面色阴沉,同样不甘示弱,唰地一声,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你!”
“够了。”凰钟出言打断道。
他低下头,食指中指并拢,抚了抚疲惫的眉心,挥挥手。
“青啸,汝逾矩了,退下。”
“喏!”
青啸应声收剑,语态没有半分不满,弯下腰,迅速退到了凰钟身后。
他的姿态,极为谦卑恭谨。
一如之前那样,整个人缩进一处角落,没入黑暗之中,仿佛从来就不曾存在过一样。
如果说,凰钟是一片高贵清雅的月华,那么,他便是月华下的一抹树影。
无声无息,无相无形,不仔细分辨,很难意识到他的存在。
哪怕,他从头到尾,一直就站在那里,如老僧入定,似暮鼓晨钟。
夜色诡谲,大片大片的乌云又重新聚拢,将月光悄悄藏进怀里。
密林间的这条官道上,又重新开始,铺满了暗色。
凰钟下令,命侍卫就近处理尸体,将不幸殒命的将士,挖坑就近掩埋,之后再上路。
因忧其身体缘故,其间,有侍从好几次劝他去车内歇息,均遭到了拒绝。
尸体掩埋,告一段落之后。
凰钟蹲下身,拿出一方丝帕,沾水将莲庆脸上的血污擦拭干净,动作很轻很小心。
接着,又将她十指拢进怀里,丝毫不顾指甲里面,积满了黑泥。
仔细清洗一番后,从袖子里掏出药膏,一点一点,抹在那双伤口斑驳的手上,再用干净地绢布,将她的十指一根根裹好。
做完这一切,凰钟方才舒了口气,抬起头扫了眼周围,侍卫们基本上将尸体掩埋得差不多了。
偶尔,可以听见,两声压抑地叹息。
更多的,却是沉默。
夜风吹啊吹,林野间,回响着低哑的呜呜声,不知是那地底的将士在思念故乡的黄土,还是哭诉着自己殒命的不甘。
黑暗中,青啸那张文弱的脸上,表情变幻莫测。风起时,隐约可见他宽大的袖袍下,一点寒光微闪。
这光芒同样过于微弱,一如他自身那般,十分地不起眼。
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到。
可问题是,堂堂的大周皇子近侍,又怎么可能,是个不起眼毫无存在感地小人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