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长而缠绵的笛声萦绕在耳畔,鼻尖似乎还弥漫着清淡的竹香,墨玉迷糊间挣扎着睁开双眼,只觉得一阵剧痛自左肩处蔓延遍全身。

那疼痛还不十分纯粹,钻心的剧痛中夹杂着一股子刺骨的冰冷。他不自觉地咬紧嘴唇,拧着眉头强行压抑住出声喊疼的冲动这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小时候他体弱多病,便是时常在类似的忍耐中度过的。

他茫然地睁大眼睛,眼前却一阵眩晕的发花,什么也看不清楚。一股强烈的不安倏然从他心头涌起,墨玉猛地握紧双拳,正要强撑着起身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一抹阴影忽然凭空出现。他被一双手抱起来,身子随即被包裹进一片温暖当中。

“阿玉”有人在唤他,那声音忽远忽近,墨玉有些听不真切,潜意识却知道这声音极好听。那人也没有多余的话,只是搂着他一声一声地叫着他的名儿,安抚着他,手环过他的腰背,一下一下地在他脊背上拍抚着。

很舒服,墨玉迷迷糊糊地想道,认为声音和动作都这么温柔的人定然不会害他,便不自觉地慢慢舒展紧皱的眉头,握住的拳头也渐渐松开了,不由自主地搭上那人的腰身。

他这个动作似是让那人很愉悦,伸手在他脸上摸了摸。那只手暖融融的,墨玉被揉搓了几下,感觉不错,便无意识地用脸蹭了蹭。

那人轻柔的动作却骤然停下了,身体仿佛也在一瞬间变得十分僵硬。墨玉迷糊了一会儿,终于有些撑不住要昏睡过去时,那只手又忽然出现了,犹犹豫豫地捧住他的脸。

一抹软乎又温热的东西很小心地贴过来,墨玉无端觉得熟悉,于是想也没想,张口便咬进了嘴里。

他真正恢复意识是在当天夜里,也许是够皮糙肉厚的缘故,墨玉连昏到睡也只是小半天而已。清醒时,那股他以为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竹香仍然缭绕在周围,墨玉略微撑起上半身打眼一扫,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临忌的外袍连同一张略有些破旧的被褥,整整齐齐地一起盖在他身上。墨玉挑起那衣袍的一角嗅了嗅,确定了是这个香味儿。

过了一会儿,他后知后觉地听见窗外悠扬的笛声,不用猜也知道是谁有这么好的闲情雅致。只是和上次在画舫中听见的那凄清寂寥的笛子声大有不同,这次的乐声竟是带着些许缠绵缱绻的意味

这厮还不承认喜欢醉儿,若非心中有魂牵梦绕的人,又怎会吹出这样的笛音墨玉坐起身慢慢呼出一口气,随后微微蹙起眉头,莫名感到十分不快。

他起身不过片刻,窗外的笛子声便停下了,很快临忌一手攀着屋檐,从窗口翻进房中:“哟,醒啦”

墨玉看了他一眼,临忌脸上仍是带着笑,仿佛连眼角眉梢也勾着一抹风流浪荡似的。他拿笛子的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晃荡到墨玉床边,低声道:“刚醒便坐起来,伤口不疼了么”

墨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左肩,显然是被细心处理过了,按照他如今的状况来看,那暗器上的毒必然也解了。他略有些诧异地看了临忌一眼,迟疑地问道:“毒是你解的”

“你是瞧不起我吗”临忌在床边坐下,挑眉道,“好歹我也在白灵岛待过将近三年的,若是连这点毒也解不了,岂不是要给族长师父丢脸”

“族长师父”几个字当即让墨玉面色变了变,临忌显然也和他想到一块去了,立马识趣地闭了嘴。墨玉沉默片刻,抬头环顾四周,低声道:“我们在什么地方”

临忌知道他如今的身体状况不适宜多想,也乐得揣着明白装糊涂,从善如流地接话道:“树林西边的一个猎户家。”

他看见墨玉眉头一皱,当即解释道:“回燕宁王府的路途太远,况且若是我带着你回去,未免显得太大张旗鼓,怕是等不到明日,这事便能传遍整个帝都城。”

此言有理,墨玉的眉头却仍是皱着,好一会儿才道:“可若是我一夜未归、下落不明,此事定然也小不了,说不好还会连累醉儿和楚楚担忧愧疚此处既然是猎户家,总该有身强力壮的男人吧那”

“叫个人到王府去说一声是吧”细长的竹笛在临忌手中悠然转了几圈,他看着那笛子,睁着眼睛说瞎话,“不好意思,帮你解毒后已经是傍晚了,我一时没想起来。”

墨玉几乎要被他这一句正儿八经的“不好意思”惊住了,恰好临忌偏头看他,发现他皱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阿玉,你不皱眉可以么”临忌低声道,“你总是这么一副模样,你有人说过你心思重么”

无可否认墨玉长得十分清俊好看,仔细看却会发现他眉间有一道浅浅的褶子,平日里他时常带笑倒是看不出来,皱眉时方会显现出一丝端倪。

经过这些日子的“友好相处”与认真观察,临忌早便发现了,墨玉这人虽然只比他大几个月,平常要思虑的东西却比他多十倍不止。想某些事或许不是出于墨玉的本愿,可他不得不思考,便也硬挨着似的全盘接受了。

墨玉和他对视,微微一愣:“什么”

临忌大约是永远正经不过三句话,不等墨玉反应过来,他那双风流多情的眼眸又是一弯:“不明白么阿玉,看见你皱眉,我会心疼。”

墨玉:“”

他的思绪瞬间让临忌这一句话全搅乱了,忽然有些啼笑皆非。墨玉觉得自己应该是还不完全清醒,不然便是被身上的伤痛折磨得又神志不清了,听了这话,他毫无预兆地一伸手,用力捏住临忌的下颌。

“那你心疼吧。”他微眯着双眼,轻轻地道,那只手随即松开了,略带轻佻地在临忌脸上弹了一下。

临忌:“”

这次轮到他有些发懵,墨玉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潮红,估计是一直裹在被子里捂出来的,此刻对他却有着一种非比寻常的诱惑力。

他想起自己先前乘人之危做了那么多占便宜的事,如今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又想到他做的那些事墨玉全都不知道,便有些不甘心了,忽然冲动地抓过墨玉方才碰过他的那只手。

他在墨玉似笑非笑的注视下,就着抓手的动作,凑过去亲了口墨玉的脸颊。

亲过后便是满脑子的空白,临忌知道自己确实有些冲动过头了,不过他猜墨玉大概和他一样懵,因为他这么明目张胆地做出如此出格的举动,墨玉居然没什么反应,只是与他一同相对无言地愣了片刻。

临忌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一般,明明墨玉昏迷不醒的时候,更出格的事他也做了,却和现在的感觉完全不同尤其是发现墨玉并未表现出抗拒的时候,他的心脏瞬间便鼓噪起来了,带上了一丝无法言喻的喜悦。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打破僵局的,只知道墨玉一直盯着他,瞧得他浑身不自在之余,心中那一丝愉悦竟被放大了许多倍。临忌第一次发现墨玉的眼眸是那样深沉的黑,带着些许探究看人时,有一种深邃而冷峻的意味,这时候他倒是不像个十几岁的少年了。

非常的迷人。

最终墨玉垂下眼睑,乌黑的眼睫毛遮住他的视线。他毕竟受了伤,精力不济,没过一会儿便又躺下了。临忌坐在床边看着他昏昏欲睡的模样,空白了许久的脑子终于能够开始运转:“眼下天色晚了,走夜路慢不说,也不安全。明日一早我再叫人到燕宁王府一趟,这样可以么”

墨玉听了这番征求他意见似的话,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也许是太疲惫了,他没觉得临忌这样的态度哪里不对,半睁着眼睛真心实意地道:“我是行动不便,可你轻功那么厉害,若是你去一趟恐怕更快。”

“你这是在夸我么”临忌笑了,“夸我也没用,我不会去燕宁王府的。”

“放屁。”墨玉嗤笑,低低地道,“先前是谁隔三差五便要潜进去一趟的在我面前装什么”

“那不一样。”临忌打断他道,说完这句却没了下文。

墨玉模模糊糊地想起临忌的韬光养晦,也没有多问,毕竟他和临忌算不上太熟,对于别人不愿意多说的事,他一般不会多嘴。

墨玉闭眼,要笑不笑地道:“想想也真是难以置信,我竟然任由你这么个小贼在王府中来去自如那么久临忌,我早该让人把你捉起来的。”

听他这么说,临忌不禁又想笑,觉得墨玉这种半迷糊的状态比他清醒时惹人喜欢多了,褪去了那一层半真半假的伪装,底下的这一副真面目简直可爱得让人想要狠狠揉搓一番。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强行按捺住自己的手痒墨玉现在毕竟还是有些许意识的,不可能由着他搓圆捏扁,况且他至今没能忘掉这人极强的报复心。

“哎,那你怎么不捉”临忌看着他俊秀的面容,故意拖着他多说几句话。

“你该庆幸你还有几分姿色,美人。”墨玉轻声道,“否则就你那讨人嫌的死样儿,用不着别人,我早便亲自将你捉起来打一顿了。”

他说完没多久便昏睡过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发觉自己一不小心说了真心话。

“美人。”临忌低低念了几遍这个满是暧昧的称呼,轻笑道,“原来公子是看上我的美色了啊。”

他在墨玉颜色浅淡的薄唇上缓缓划了一道儿:“好巧,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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