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出事的是并非三皇子,而是左都御史赵琨赵大人。按照外头流传最广的说法,赵大人似乎是做了什么事惹得今上龙颜盛怒,差一点便要诛其九族,最后今上看在赵大人不辞劳苦为官多年的份儿上,才饶了他们全家的命。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景和帝看见赵琨一次,心气儿便不顺一次,索性来了个眼不见为净,将其全家发配到某个边陲小城上。

墨玉得知此事,只觉得错愕,更让他惊诧的是,自打贬谪赵大人的旨意下来后,临恕便再没有来过上书房。

此事本就不难打听,况且墨玉是三皇子的伴读,没过多久他便听说了,贬谪赵大人的旨意一出来,当日临恕便求见了景和帝。没人知道三皇子和今上说了什么,只听说后来今上震怒,责令三皇子禁足三月,好好反省自己。

临恕被禁足的第三日,墨尹叫来墨玉,询问他是否想继续当皇子伴读,留在上书房学习。

墨玉从他这话里听出了些许别的意思,诧异道:“您的意思是”

“若是你不愿意继续去上书房,爹便给你另请西席,日后你就在王府中学习。”墨尹面色严肃地道,“若是你还想去上书房往后怕是也当不成三皇子的伴读了。”

墨玉的心微微一沉:“三殿下怎么了”

墨尹没有回答,神色凝重地站起身,背对墨玉,忽然叹道:“陛下如今不过是刚到不惑,可自从十一年前荣皇贵妃因病逝世后,那时还不到而立之年的陛下便渐渐唉”

他重重地叹息一声,将后半段话隐去,可从那满带着恨铁不成钢意味的叹息声中,墨玉还是猜到了他的未竟之言。

无心朝政,昏聩无能。

墨玉从未听他爹提起过这些,迟疑片刻,还是按捺不住好奇:“荣皇贵妃”

墨尹沉默片刻,终是徐徐道来:“当年陛下尚未登基,一度几乎丧命在他的几位皇兄手下,曾被一名女子所救。那女子相貌倾城,有一手妙手回春的医术,陛下回到帝都后始终对其念念不忘,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那女子接入宫中,册封为荣妃,自此眼中再无后宫三千,只独宠一人。”

墨尹停顿片刻,又是叹息:“可惜天妒红颜,十一年前,荣皇贵妃因病逝世,陛下从此性情大变,连曾经最为宠爱的六皇子也没再看过一眼。”

墨玉一愣:“六皇子您是说临忌吗他是荣皇贵妃的”

墨尹点头道:“荣皇贵妃只生下过一个皇子,我还记得六皇子小时候不像如今这样的,荣皇贵妃还在世时,陛下算是爱屋及乌吧,从六皇子出生以来便将其宠上了天,那时候六皇子也是聪颖过人的一个孩子,很是讨人喜欢,只可惜唉”

“现如今一切都变了。”墨尹长叹一声,颇有些怀念往事的沧桑感。

墨玉还沉浸在墨尹所说的前尘往事中,有些回不过神来。好一会儿,墨尹转过身,将思绪从过往中抽离出来,不禁摇头失笑,心道果然是老了,竟然开始怀念往事了。

墨尹离开前,嘱咐墨玉尽快考虑好是继续去上书房,还是在王府中另请西席,墨玉只思考了片刻不到,当场便决定了“请西席”。

“我也猜到了你不想去上书房。”墨尹毫不意外地道,“随你了,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学会自己拿主意了。”

墨玉忍不住道:“三皇子究竟怎么了不只是禁足么”

“如今还不好说。”墨尹皱了皱眉头,“过些日子你便知道了。”

赵大人举家离开帝都的第二日,墨玉便听说临恕无视禁足的旨令,硬是闯进御书房找到今上。

又过一日,临恕被盛怒的景和帝发配边疆,并令其即日出发。

三皇子的生母愉妃得知此消息,几乎要两眼一黑昏过去,向来没心没肺的慧安公主也惊住了,急忙和母亲一同求见父皇,梨花带雨地央求景和帝回心转意。

“来求朕也没用,这本不是朕的意思”景和帝怒气未消,明黄的衣袖一挥,怒气冲冲道,“你自己去问问你那好儿子都说了什么”

景和帝向来宠爱愉妃,不只是因为她生了个公主,更是因为愉妃的长相和他深藏在心中的某个女子有几分相似。此刻他无视愉妃的眼泪,脑海中回荡着他那不孝子三儿不久前说过的话。

“儿臣心悦赵家的赵染颜小姐,曾立誓此生非卿不娶,求父皇成全。儿臣不想像父皇那样等到佳人香消玉殒,方才悔不当初。”

景和帝闻听此言,第一反应是震怒,可最终也是被临恕这句话打动。

儿大不中留啊,既然老三执意如此,干脆随他去了,管别人说什么。

墨玉得知此事,不由自主地想起他爹那日的叹息,和那意味深长的未竟之言,以及那一个与“荣皇贵妃”有关的荒谬故事。他站在窗边,久久凝望着外头连成一片的浓荫绿树,深深地皱起眉头。

于隽才依旧要每日前去上书房,好不容易得了一日休息,这天他特地跑来燕宁王府,找到墨玉大吐苦水。

这种时候不适合有丫鬟在旁边伺候,墨玉便亲自给他斟茶,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于隽才的抱怨。

“离修,我可真羡慕你,你是不知道,自打三皇子不在了,那上书房的氛围是一日不同于一日啊”于隽才毫不客气地拿起茶盏一顿牛饮,末了叹气道,“我和你说,每日待在这么个地方,我迟早得憋死。”

墨玉笑了:“有这般严重么”

“可严重了。”于隽才往四下看了看,确定附近没人,这才压低声音拧眉道,“依我看,赵大人一事古怪得很,皇上不知道怎么的便被蒙蔽了双眼。要我说,此事指不定有太子的手脚”

墨玉打断他道:“隽才,慎言。”顿了顿,他又有些无奈,“你在这里胡言乱语,就不怕我一转头把你给卖了你说的这些若是传出去,可是重罪。”

“我又不傻,自然不会到处乱讲的,我只和你一个人说。”于隽才白了他一眼,仍是低声道,“况且若不是发现了一些端倪,我会乱说么”

墨玉的心又是一沉。

日子倏忽而过,转眼便到了七月下旬,三皇子一事余波未平,宫中又热热闹闹地迎来了康靖王。

沈长居和颖凰县主的婚事基本是说定了,只待择日成亲,康靖王这次正是为此而来。沈长居和墨玉年纪相仿,曾经又与墨玉关系甚好,白脂融见状不禁有感而发,一副要逼着墨玉把亲事也定下来的架势。

“娘,我的事您不操心行吗”墨玉无奈地道,“爹不是说了吗”

白脂融道:“要是听你爹的,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女儿我看你现在一天天的也闲得很,又不用去上书房,定门亲事怎么了将来成了亲还有个能照顾你的”

“您连俊儿都时常顾不上,抱什么孙女儿。”墨玉叹了口气,“家里多的是人照顾我,我也能照顾自己,您就少操点心吧。不和您说了,严先生在书房等着我。”

“修儿墨离修”白脂融在他身后絮絮叨叨地道,“我看你的书都白读了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这是不孝”

墨玉快步拐过几个弯,将他娘不依不饶的声音抛在身后,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下连“不孝”的罪名都出来了,看来他娘是铁了心要他成亲啊。墨玉放慢脚步,收起脸上多余的表情,心情有些沉闷地朝书房走去。

严先生授课结束离开后,墨玉为了躲避他娘阴魂不散的碎碎念,几乎是和严先生前后脚出门的。离开王府后他无处可去,加上心情不佳,便习惯性地前往且醉楼。

临忌不在,墨玉倒也习以为常自从他过来且醉楼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便经常会碰到临忌不在的时候,毕竟这地方不是临忌的家,临忌不可能一天到晚待在这里。

给墨玉开门的依旧是那个灰衣小厮,墨玉上楼后,便独自靠在窗边翻看临忌的书此处也不全是春宫图那一类的东西,正经的书还是有的,墨玉百无聊赖的时候便随便拿本书消磨时间。

其实也不是非得到这里来看书,只是许多时候他都不想待在家里罢了,说不上为什么,反正他更愿意待在这个有着临忌气息的厢房中,哪怕什么都不做,只对着窗外细细的河流发一整天的呆,心头也是踏实的。

这个念头才隐约浮现,墨玉便听见房门发出细微的声响,随即一股微风吹进来,吹得墨玉恍惚回了神。

临忌反身关上房门,看着像往常一样倚窗而立的人,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别样的滋味。也不是第一次了,他总觉得这人仿佛在等着他回家。

这个想法够好笑的,可每次不由自主地浮上心头,他都会觉得从心尖到手脚无一处不是温软的,暖意漫遍全身。他的眼角眉梢不禁蔓延上笑意,走过去握住墨玉拿书的手,嘴唇在对方白净的脸颊上一蹭。

“阿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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