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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千北来的时候,敲门声特别的轻。
陆希源正在屋中抄。
在等待助教消息的同时,陆希源也没有闲着,他在店又找了一份抄的活，抄的是算术类的籍，因为还要画图，薪资相对高一些。他与百里昀已经从国子监搬出来，现在正在他们合租的屋里，心无旁骛地抄写。
隐约间，他好像听到有人敲门。
陆希源还以为是百里昀回来了，打开门，却看见苏千北站在门外。
“千北兄你敲门怎么这么轻”
“进去说。”
苏千北神情有些严肃。
陆希源让到一边,他一步便跨了进来。
陆希源这才发现，他的身后还有一人,身上披着一件玄色氅衣，戴了一块面纱,面容看不真切。
即便看不清面容,也能从头饰看出是一位姑娘，可那姑娘身上的氅衣，是男子穿的。
苏千北待那姑娘进来后，反手就把门关上,然后与那姑娘说“这位,便是陆希源,你可还记得”
听苏千北这样说,陆希源忽然反应过来,“这是筱雅”
李筱雅伸手取下面纱，面纱下是一张清丽的容颜。
她长得很像李如风，清丽雅致，再加上她娇小瘦弱的身体，就更加显得楚楚可怜。
“希源哥哥。”
李筱雅一声称呼还未叫全，眼泪就下来了，如此就更惹人怜爱。
“筱雅，他们是不给你饭吃吗你，你太瘦了，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
她比陆希茂还要大上两三岁，他离家前，陆希茂都已经快要到他的肩膀了，可李筱雅的身量看上去，像是还没有长开的孩子。
“筱雅，你先进屋，我跟希源说两句话就进来。”
陆希源便抬手虚指了一下屋子的方向，李筱雅点点头，提着裙摆便进屋了。
苏千北见李筱雅进去了，这才低声在陆希源耳边说“乐坊司也不知从南边学了什么玩意儿过来，专门不让这些半大的姑娘好好吃饭，就喜欢她们这样瘦弱可怜的模样，尤其是长相清丽的，手段就愈发让人不齿，还给这取个混蛋名字叫瘦~马。”
瘦马
陆希源原来听过这个词，也是听过就算，不过是存在于历史中的词汇，却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会亲眼见上一见，而这个姑娘，还是他最敬重的恩师的女儿。
可现在怎么做才能早日帮助她脱离火坑银子银子不够，文文也拿不到
陆希源紧紧捏着拳头，心中憋着一股闷气没地儿撒。
苏千北看见了他紧紧攥住的拳头，他知晓他的心情。
他拍拍陆希源，说“办法会有的，我打算联系一下先生原来的学生，看看他们是否愿意帮忙，能出钱出钱，能出力出力，这些可以从长计议，现在当务之急，便是这个月底的慕夏宴。”
“那是什么”
“这是乐坊司的自己弄出来的一个传统节目，在春末夏初之时，把坊内已经调教好的姑娘，借由这个慕夏宴推出去，若是容貌姿色好的姑娘，坊内的妈妈就让客人竞价，价高者可以成为姑娘的入幕之宾。”
“入幕之宾，”苏千北不屑地轻哼一声，“说的这么好听，孤男寡女在屋内能做些什么何况人家还是花了大价钱的，总不能一晚上谈论诗词歌赋吧”
陆希源紧张起来，“筱雅要在月底的慕夏宴被推出去了不是说没这么快吗”
苏千北轻叹口气，“原本是没这么快的，可筱雅她进入乐坊司后也不配合，妈妈跟我说，她既不好好学琴，也不好好练舞，乐坊司不养闲人，更何况还是罪臣的女眷，所以妈妈看在筱雅那张脸上，想把她推出去得了。”苏千北又说“不过这事也并非完全没有转机，我塞了一些银子后，妈妈还是松了松口，若是筱雅能在这次的慕夏宴中，一举夺魁，那便暂时不用卖~身。”
苏千北看着陆希源，“我知道这件事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那日清晨在我家别院，我看见过你跳舞，那支舞蹈太特别，我看过之后久久难以忘怀，我想，你是不是可以教教筱雅，如果她会跳这舞，夺魁的希望更大一些。”
苏千北眉心微皱，神色间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陆希源沉默了。
那日的情景，陆希源也有印象，毕竟是第一次跳芭蕾被旁人看了去，他还怕别人看见会说三道四，毕竟是这个时期没有的舞蹈，而且动作大开大合，相对于这里的舞蹈来说，太过开放了些，却没想到苏千北觉得好看。
“你真觉得，那种舞蹈可以不会太”陆希源仔细想着措词，“不会不够内敛”
“并不会，你的一举手，一投足，都给人以美感，完全不觉得突兀，只是可惜你是个男子，若是女子”
“好了”陆希源抬手掩唇轻轻咳了两声，道“
“千北兄你不用再说了”
苏千北微微笑了笑，问“怎么样你愿不愿意教她”
陆希源想了想说“此时也没有别的更好的法子，若是你觉得舞蹈可以，那我便教她。”
“好，”苏千北捶了他肩膀一拳，“我就知道你会答应走，我们进屋说。”
陆希源与苏千北进了屋内的小花厅，李筱雅正端坐在花厅中央的小圆桌旁。
她脱下了玄色氅衣，露出里面碧色的衣裳，见陆希源与苏千北进来，她立刻站了起来，“千北大哥，希源哥哥。”
陆希源朝她压压手，示意她坐下，“抱歉，让你久等了，我这里也没什么准备，”他走到一旁沏了壶茶，又拿了一小袋桃酥出来。他下午时有时会饿，就吃一块垫垫，现在他全都推到她面前，“这个很好吃，你尝尝。”
李筱雅眼睛直盯着那一个个圆圆的，黄澄澄的桃酥，看看陆希源，又看看苏千北，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香甜酥脆的味道瞬间在嘴里绽放，李筱雅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吃这个是在什么时候了。
她吃东西的姿势很好看，跟先生一样文雅之极，不过频率要快上许多。
陆希源与苏千北见她那样，心里酸酸的。
陆希源把茶盏放到她面前，然后便与苏千北扯了别的话题，待她吃完说饱了，三人才开始说起跳舞的事。
李筱雅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陆希源说“千北大哥说你会跳舞，还让我跟你学，他说我要是学会你这种舞蹈，夺魁机会就大了许多，因为这里没有人会跳。希源哥哥，你能教我吗”
“千北兄刚刚把情况都告诉我了，你别担心我肯定教你，不过在开始之前，我想先看看你的身体条件怎么样，适不适合，你先起身。”
李筱雅听话地站起来。
陆希源打量了一下，她虽然很瘦，但是身材比例不错，腿长手长。
“你的腿能打开多少”
“怎怎么打开”
“就是腿从前面这样，”陆希源见自己比划了李筱雅还是一脸茫然，他索性一撩袍角，直接把腿踢到了额前，然后又示范了几个侧踢，后踢腿的动作。
苏千北也跟着试了试，他的腿只能抬抬，不能更高了。
李筱雅没想到陆希源的腿能踢的那么高，她不是没有看过男人跳舞，也有能像他这样把腿踢这么高的，可没有一个有陆希源
源的这种气质。
不过是简单的几个动作，却十分利落，有力量，丝毫没有她见过的那些会舞蹈的男人的那种阴柔。
李筱雅被他这几个利落的动作折服的同时又在担心，他会的舞蹈是这般刚强的，也许不适合她。
可希源哥哥这样热心的帮助她，她又怎么好意思说
陆希源便示范动作，边在想给她排个什么舞蹈比较好，转身便看见李筱雅满脸纠结地坐在那里。
“怎么了”
“我”
“没事，你有什么想法尽管提，拿出来我们一起讨论。”
陆希源这样一说，给了她勇气，她想了想便直接说道“希源哥哥是男人，做的动作也很是彰显男性的力量，我觉得，我可能跳不出这种的。”
陆希源呵呵一笑道“你别担心，这只是几个示范的动作，我会专门为你编一支舞。你先像我这样做几个动作看看。”
李筱雅学着他刚才的样子，把一套动作都做了下来。
陆希源满意地点头，她的身体柔韧性很好。
他想了想又问“你一般什么时候能出来”
“我都能出来，不过”李筱雅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碧色，“我们被要求只能穿这个颜色的衣裳，所以一出门大家就能知道我们是来自哪里，这样也就没有人愿意出来。”
苏千北说“这件氅衣你就拿去，每次出来时披上它。”
“谢谢千北大哥。”
陆希源想了想自己的时间，“我目前在为铺抄，每日中午时分有空闲，你可以过来。”
李筱雅轻轻应了声好。
苏千北看看窗外，“现在天色不早，我要带她先走了。”
“好，”陆希源想了想说“明日你便过来，我今晚想几个主题，我们明天讨论一下。”
李筱雅又戴上面纱，披上苏千北的氅衣，与陆希源行了礼，便走了。
看着他们慢慢消失在巷口的身影，陆希源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次进学堂求学时的情形。那时的他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怀着忐忑的心情进学，没想到遇到一位有耐心的好先生，他温柔又严厉，手把手地教他，把他领上了科举之路。
现在他踏踏实实地一路走到了会试，先生却不在了。
不过短短几年时间，已物是人非。
陆希源望着再也看不见他们的巷口，缓缓关上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