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金舍苑旁有座白玉浮雕镂空而成九龙桥。..
不论是天子门生,还是贫寒出身,只有走过了九龙桥才真正算是正身正齐,跻身天子堂。因为过了九龙桥便是便是落华殿。天子朱笔批注,处理庙堂政务之地。
已近子时,夜幕深重。
空中有绵绵细雨飘落,期期艾艾,无声无息。
各个宫殿的灯火都早已熄灭,只有那些有规定数量的长明灯笼依旧亮着淡淡红光,在夜半的清风细雨中随风摇曳,恍动着殿宇的高大廊柱和昏暗中的奢华雕饰。
落华殿侧殿中,有架巨大的铜更刻漏依旧在滴滴嗒嗒。
大殿的轻纱薄幕后,有数十盏灯火亮如白昼。
宽大龙案后,有大昭国的天子依旧在处理政务。时而停笔思索,时而奋笔疾书。
天子勤政百姓才得安乐。
子时寝,卯时起,几乎日日如此。
他是开创如今神武盛世的人,他是大昭国开国以来最勤政爱民的皇帝。便是在旁人眼中,他都已勤政到几近病态。
落华殿外有两个年老宦官一左一右守在门前。
子时更声已经响过多时,两个伺候了天子很多年的宦官已向里面的人禀报过一次时辰,此时两人都面露苦色无奈对视,却也不敢再次提醒。
雨夜中有一袭红衣手执青伞缓步而来。
他漫步空旷汉白玉石铺就而成的路上,身姿悠然。
雨势虽然不大,但是他已经走过了大半个皇宫,穿行过各个宫殿才来到这里。
青纸油伞上雨水积汇,顺着伞面滴落。
他的手很美,宛若女子纤细,骨节修长。他朝伞外伸出手,雨水刚好滴落进他掌心。
他伸着手,微微仰头望天。夜幕暗淡无光,天色阴沉。
复又低下头看向滴滴嗒嗒入自己掌心的雨水,唇角缓缓绽开了微笑,笑意令人痴迷。
他慢慢收回手掌,手放在唇边,将掌心雨水一饮而尽。
然后品着口中微微发涩的雨水,继续前行。
他的手可饮雨水,亦已饮血无数。因为他掌刀杀人,当世无双。
他便是这皇宫中六万宦官之首,司礼监掌印太监,卫朗。
落华殿前的两个年老宦官看到了卫朗撑伞从远处走来。即便是年龄资历都要比卫朗高上很多,但是两人仍是快步上前两步朝卫朗行礼下拜。
“卫大人。”
卫朗走上台阶,走入廊下。一边收起油纸伞一边轻声道:“皇上还未就寝”
听到卫朗一句问话,明明知道他言语中没有任何责怪和威意,两个宦官却将刚刚要直起的身子又低下的几分。
一个清瘦宦官斟酌措辞回道:“回禀卫大人,小的刚刚已向皇上禀报了时辰。寝殿里也已准备好侯着了,皇上可随时就寝。”
卫朗将手中油纸伞立在廊柱旁,转回身看向闭合的殿门。
他知道皇上又是批改奏章不顾时辰。而这两个长期侍候的宦官却根本不敢出言劝解皇上。
卫朗收回目光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吩咐道:“今夜雨寒,你们去多备些热水在皇上寝殿。我进去见皇上。”
两个年老宦官闻言苍老面庞露出喜色,提着的心也猛然放松。
“是,小的们这就去。”两人又朝卫朗行礼一拜,缓步退去。
卫朗待两个宦官远去才转回头,再次凝望关闭的殿门。
敛目思索了一下,并没有在门外禀报,甚至也未扣门,而是直接伸手将殿门推开,径直走了进去。闪舞..
殿内灯火通明,各个角落都燃着孩童手臂粗细的蜡烛光芒耀眼。
他走进殿内,灭去了殿前的一处灯火,殿内的光芒柔和了些许。
“皇上,光芒太盛,会对眼睛不好。请皇上保重身体。”
卫朗走到天子的那张巨大龙案前,跪下行礼。
天子萧湛仿若未闻,手中朱笔不停,也未抬头去看跪在面前的人。
地上卫朗见天子毫不理会自己,也未有让自己起身意思,恭敬轻声道:“皇上,卫朗是来请示皇上,若有人行事张狂,对皇上不敬,该当如何处置”
听及此话,天子萧湛停下批阅,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卫朗。
“朕不是已经在罚你跪着了么还是你不懂自省”
卫朗嘴角显出一丝微笑,仍是恭敬道:“自古内侍不可干政,但皇上未宣,卫朗便擅自闯入皇上御书房内,轻了便是大不敬,应杖责一百,流放千里。重了便是等同谋反,应处绞刑,例诛三族。皇上仅是罚跪,是否太轻了。若是被朝外官员得知,恐有损皇上威严。”
天子萧湛原本无波无澜的眸里闪出莫名异样。凝望一眼卫朗,然后将手中笔重重丟掷到卫朗面前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卫朗淡然伸手捡起了那只朱笔,起身恭敬放在龙书桌案上,复又走回去再次跪下。
萧湛看了看桌上朱笔,竟忽然笑了一声,开口问道:“你就这样劝朕回宫就寝”
卫朗嘴角勾起,明亮胜过殿中烛火。“卫朗愚昧,还请皇上教卫朗一个更好的方法。”
皇帝低头沉吟,片刻后道:“你辞去司礼监掌印和宫中暗卫统领等职权,来给朕送水端茶,打扫寝殿专负责朕的起居可好”
卫朗不知是听懂了皇帝的话外之音,还是根本没听懂。依旧恭敬的轻轻点头道:“好。”
只轻轻一个好字,绝无其他。
天子知道眼前人的个性与忠心。因为这十几年来无论他吩咐什么他都会去做到,无论艰难险阻,他只要告诉他想要的结果,而他从不会问该怎么做,只会一往无前,不惜使用各种卑劣手段去达到他想要的。
他从一个偏远宫殿的当值小宦官,一步步走到今日,因为他为他双手染血,做了太多阴晦之事,几经生死。
天子收了龙案上摊开的奏章,放到一旁,似随口问道:“你刚刚去了长乐宫”
卫朗点头。“是。”
长乐宫,名长乐,却是一座偏僻清冷的宫殿。
三年多前,他曾在那里对一个年仅十七的少年使用过各种残忍的调教手段。因为他像一个人,所以想用他来安抚另一个人。
只可惜,那人从不肯屈服,便是被送给了别人成了禁脔,也不愿为他所用。
萧湛看着卫朗,缓缓问道:“你既然动那个人的主意,为何不杀他”
卫朗手指轻轻抹过食指指尖,面上露出轻蔑之色,然后道:“因为那人有和皇上相似的容貌,不宜出现在皇城之中。但是他的身份毕竟低贱,卫朗不屑对那种人下杀手。”
萧湛轻轻将桌上朱笔放置笔架,语气悠然道:“但是你因他得罪了齐王。如果齐王对你有所动作,朕恐怕也无法保你。”
卫朗低眉敛目,看向冰冷地面。“齐王愿他不忘初心,那卫朗可死而无憾。”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但有个人,终是留不得
龙案后,萧湛久久不语,静静看着地上跪着的卫朗,神色不明。
一会儿,萧湛从龙案后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道:“朕是有些乏了,走,送朕回宫就寝。”
卫朗行礼下拜道:“是。”
卫朗站起身退向一旁,等萧湛走出,方跟在天子身后。恭敬低敛的一瞬间目光掠过他的皇帝陛下侧脸,眼眸中掩饰不住的倾泻出欢喜之色。
欢喜只在身后,无人看到。
或许每人都会有那么一个人,只愿对他一人忠心,只会对他一人笑。
只愿为他一人倾一切,不会去管是非对错,他好便都是对的。
帝都冷清街道。
镇国将军府门前。
有淡蓝色锦袍,身形挺拔的优雅阴鸷的男子身处阴影暗处。
门外台阶下,有浑身湿漉漉的白衣和尚赤足而立。
“天师既远道寻来这里,就应该知道他不想见你。”
白衣和尚道:“贫僧知道。”
暗处身着蓝色锦袍的萧檀道:“既然天师知道,又为何要追来我府外苦等身为出家清净人执念如此之深,不怕有损天师的道行”
白衣和尚神情淡然,不为所动。双手合十道:“人生一世当有所执。若真能一切看空,那还何须修行”
暗影中,萧檀轻声一笑,那是无欢和尚看不到的阴冷。“天师是定要见到他不可”
台阶下无欢和尚淡然摇了摇头。“齐王误会了。”
萧檀眼眸微眯,看向台阶下被雨水淋湿的和尚。“哦既然不是来见他,那天师不辞辛苦又是所谓何来”
无欢和尚朝暗影处的萧檀躬身一礼道:“贫僧是来见王爷。”
萧檀挑眉嗤笑道:“他不愿告诉你,天师以为本王就会告诉你本王历来俗事繁忙,所以本王只要他的人,至于别的,本王可无心多管他的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