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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西北方的天牢外，有数十身披重甲的士兵看守。

齐王萧檀独自走上台阶，进入这座防卫最为森严的壁垒囚笼。

今日虽是初八，百官皆会随皇帝圣驾去往皇陵祈福。但是他不是庙堂京官，他是一个外放的封地藩王，所以他可以不用随行前往。

而且今日他也不能去，他还有更多的事需要处理。

萧檀进了大门，直入漆黑牢狱最深处。

因为他要见的人在那里，那座纯铁制的死囚牢中。

半年前永宁王萧挚死的那间囚牢。

当萧挚走到牢房外的时候，远远便看见云生抱着双腿坐在地上，苍白脸庞面向墙上的窗口。

此时天色早已大亮，正有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窗落在他身上。

逐渐靠近牢房的萧檀脚步忽然停住。

因为他看见那片光芒中云生竟然在笑。

萧檀惊诧。

因为这个时候他不应该还会如此平静，如此淡然。

他一心想要报复伤害他的人，处心积虑的谋划他的复仇计划。

他在几乎已经做到报复仇人，以解心头怨恨的时候却被自己再次破坏。

这个时候的他不是应该充满不甘，暴戾怨愤，甚至是歇斯底里的怒吼咆哮发泄他的痛恨么

走进天牢前，萧檀几乎已经能想象到他现在该是怎样的崩溃绝望。

他再不会像是一只听话的猫般温顺，他应该会揭下那张面具，再次变成当年的那个倔犟不屈冷笑嘲讽他的少年。

可是他现在看到的云生没有愤怒嘶吼，没有不甘绝望。仅仅只是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那里，仰望着窗外阳光。

脚步停了片刻后，萧檀走到铁牢门外站住。

里面云生仿佛没有察觉到有人来，也或许是察觉到了却不想回头，依旧面向那透过窗口却不会让人感觉到温暖的阳光。

可是这就够了，相比活在那座晦暗腐臭的墓穴的时日，这间牢房还能见到阳光就已经很好了。

“陈清远死了。”

萧檀站在牢门外许久后开口说出了这样的消息。

听到萧檀的声音云生没有回头，更没有如以前一样见到他立刻跪伏在地，微笑谄媚。

萧檀知道他已经不是那时的他了。但是萧檀以为云生与陈清远的交情，听到陈清远的死讯云生最少也会有所触动。可是他失望了，云生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表示他知道了。

萧檀看着沐浴阳光下的侧脸。“你就不认为他可能是因你而死你总是这般无情”

是啊，他原本就是无情人。

萧玥说的不对，他只是对他愿意的人有情而已。不是他萧檀将云生看得太无情，而是将他看的还不够无情而已。

此时云生才转过头来看向萧檀，只是嘴角依旧扬起微笑，亦如讨好的宠物。

他怎么萧檀吃惊不已。已经到了今日的地步，他为何还愿意对自己展现这样的姿态难道，他还不死心，想要自己救他出去才对自己虚与委蛇

他是个能隐忍等待的人，从来做任何事都有目的的人。那现在他是不是想要利用自己活命，从头再来

萧檀猜测云生意图的时候云生却淡淡开口道：“应该说他是因我们两个人而死。”

“我们两个”萧檀不解。

云生看着牢门外的萧檀问道：“主人从来不知道他是萧湛安排在云梦泽里的人”

萧檀皱眉。“你是说卫朗的人”

云生笑了笑。“主人为何到现在还是不愿意怀疑他

人都是会变的，你记忆中的他还是当年的单纯无间的少年皇子吗”

云生叹息着摇了摇头。“他是皇帝啊。即使他不会怀疑主人对他的忠心，但是要他如此耳聋目盲的放置主人一人在夏江一时是可以，却能是一世呵在他将我送给主人时便已经开始试探主人了。所以，他派人入云梦泽便是要知道这试探的结果。”

萧檀怒喝。“闭嘴你以为你如此胡说八道本王就信你你说谎骗人，颠倒是非的本事本王可是一清二楚”

“我是喜欢说谎。可是”云生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扯起手脚上的铁链发出沉闷声响。“可是主人知道我这次没有说谎。如果清远是卫朗的人，那依卫朗对我欲杀之而后快，我活不到现在。

主人睿智，心里早就一清二楚。只是你不想去怀疑他对你用心不良，纵容他一次次利用你对他的感情。

十七年前助他登上皇位是，事后有意逼你离开帝是。让你回帝都遣散仲氏是，故意让你来擒获萧挚是。现在处置我与燕平王谋反亦是。

在外人看来你齐王权势巨大，又对皇帝忠心耿耿，是大昭国的军神。可只有主人自己知道，是他让你有家归不得。他不想被天下人诟病弑兄杀弟的恶名，便让你来替他背负。”

萧檀双眉紧锁，沉默不语。可云生的话却如一把把利剑刺进他的心口，生生剖出他最不愿去承认的秘密。血腥而残忍的撕开那层薄弱的伪装，将真相摆在他的面前。

为何眼前的人总是能通晓人心之恶，将一切都看得那般的通透

这些年来他不是没有警觉，只是他不想去理会。他对他做了什么他都当做不知。因为他不想去破坏那最后一丝的美好回忆。

此生他是君他是臣，就已是最好。

萧檀从来都阴鸷无情的眼眸中溢满伤痛。他看向云生。“他帮了你，你就没有想过救他”

此时云生才显出一丝落寞。“我劝过他走，可他不听我的。”

萧檀道：“那他就回帝都来自投罗”

“他是萧湛手下的人，他帮我出云梦泽是因为我当做不知他的身份诓骗他替我对付云梦泽里的守卫。可是这不代表他背叛了萧湛。

主人柔情的解药是他找来的，能够轻易离开风雪园也是他带人闯入了吧”

“你怎知是清远闯入风雪园”

云生拖着铁链向着牢门处走了两步。“因为是我让他去的风雪园啊。

萧湛这招请君入瓮的计策虽然好，但是在主人回帝都如何暗中调度皇宫暗卫的事情上做的不是那么缜密。

清远想要立功赎罪，所以我刚好帮他，也是帮了萧湛一把。只是卫朗实在是心狠手辣，还是不肯放过他。”

“这些你早就知道”

云生轻轻点点头。“自主人回夏江的路上忽然又赶回帝都时就猜到了。

丹阳城的时候主人不也亲口说回去见的人是卫朗么

呵这种事堂堂天子大昭皇帝可不会亲自做。”那个人从来都是最狠心，最虚伪。

萧檀追问道：“那明知是陷阱，你为什么还要和燕平王谋反而且还自己让清远去风雪园救本王你到底是想做什么”

他想要报仇，却故意把自己送进陷阱。甚至是自己有意破坏自己的计划。他究竟是想做什么

云生不答，只是转身走回去，又坐在了那阳光能照到的地方。“他现在可还好”

他萧檀一怔，随即明白了云生所指的人是谁。

他竟真的会关心他

萧檀道：“他在宫里。

他是皇上的同胞兄弟，而且他身体不好，经此一事，更是加重了许多。皇上念及手足之情并未将他怎样。况且这件事你是主谋，皇上早已知晓。”

“他没事就好。”听到萧檀说他无事，竟很是安心的模样。

他会关心一个人可是那个和尚也就罢了，为什么他对萧玥也

萧檀听云生的语气心底不由生出怒意。一只手扶在冰凉的牢门上修长的手指骨节发白，显然是太过用力所致。

“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去关心他”萧檀冷声提醒道：“你现在是不是该担心你自己

你可知，两个时辰后皇上从兆山祭祖回来便会下旨，你将会和燕平王的其他叛党一起被处以极刑”

萧檀知道云生不怕受刑不怕死，他会无甚反应是很正常的。可是坐在地上的云生却是眨了眨眼睛一脸迷惘的看着他，很是认真的问道：“极刑极刑是个什么刑嗯难道比卫朗和主人的手段更甚”

云生认真求教的语气让萧檀恨极。

当初在云梦泽里云生与他讨论哪种酷刑用在人身上痛苦的感觉会更强烈。那时萧檀更是故意让他一一亲身试过，让他自己来总结答案。

可是此时萧檀却恨透了他这种样子。

萧檀怒道：“凌迟就是会让你受千刀万剐的痛苦后才会死，你明不明白”

云生似乎眼前一亮，说话的语气中竟透着期待。“凌迟呵呵那种把肉一块块，一刀刀割下来，让血慢慢流尽，最后只剩下骨头，干干净净。这种刑我还真没试过呢。”

“你是老毛病又犯了”萧檀猛的一掌打在牢门上，大声怒喝。“你想死很容易，为什么还要弄出那么多事”

话刚出口，萧檀忽然怔住。因为他忽然想到了云生为何会让陈清远在初七那夜去风雪园。“你你根本就没想要谋反”

他并不是真的想要做皇帝，不是真的想要谋反。他唯一的目的只是找死。因为他说过，他这辈子只愿死在两个手中，一个是他萧檀，另一个就是皇帝萧湛。

云生神色欢愉。“主人想到了嗯主人觉得我这个宠物很合心意，所以不杀我。那我就只好来找萧湛了。”

“那萧玥呢难道他也不是要谋反吗他让你替他谋划了那么多，你不要告诉我这也是个骗局。”

云生眉眼低敛，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主人以为一个时日无多，已经随时可能会死的人会因为什么权势皇位去谋反么”

“你是说萧玥他”萧檀震惊。

当日萧檀进入风雪园时便感觉萧玥似乎是身体有恙，可萧檀却没想到他竟已是时日无多。

云生双臂抱膝，目光不知停在何处。

只喜欢读书，君子如清风的萧玥，他怎么可能想要什么权势

他不过是想要在死前做些什么，不然便不能安心去黄泉见他虽然暴戾却对他宠爱有加的大哥。更无法面对那个被萧湛灭了满门的红衣女子而已。

透过窗的阳光已经无法再照入，牢房中更显冰冷。

云生不再言语，只是缓缓将脸埋在双膝上。萧檀看不到这一刻的他是不是哭了。